大明的税赋制度,真是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两人叹会儿气,张居正又道:“这次我下去,发现了很多问题,各仓场、榷关的管理都十分混乱,物资流失严重!大明之病,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虽然单拿出来不起眼,但汇集起来就要了命。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琢磨着如何革故鼎新,如何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因为思路还没理顺,就怕你听着乱……”
“这是个大事儿,”徐养正却兴趣缺缺道:“但今天还算了吧……再过两天就是京官发俸禄、京营发饷银,在京王公发禄米,预备的银子让杨博搬空了,咱们拿什么发给他们啊!”
“一共得多少钱?”张居正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问了问,也好借此整理下思路。
“单说银两一项,京师领饷的官吏,合起来有两万多人,本月应发放的本色俸银是二十万两。京营领取饷银的兵额有十万,本月应发本色也是二十万两;京城王公勋旧、宗室贵戚在册四万余人,应发本色六十万两……合计是一百万两。这还不算折钞和粮布。”徐养正提起这个数字就嘴里发苦、心里发堵,道:“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笔钱……”
“一点办法都没有?”张居正不甘心的问道。
“……”徐养正两手一摊,一脸苦相。
张居正其实早就在为这笔银子想辙了,所以才会去巡视户部所属的榷关、仓场,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只是辛苦走一趟,却落了个失望而归,不由胸中憋闷,暗叹最近诸事不顺……前面刚出了军需案,这下又让杨博釜底抽薪,发不出俸禄饷银了,这可真是破船又遇打头风,屋漏偏遭连阴雨啊!
吐出一口浊气,他问道:“能从临近州府先调用些救急吗?”
“这个想也别想。”徐养正在地方上浸银多年,比张居正的经验要丰富多了,见他提出要从地方上拆借,便一口否决了:“这些年北方连年大旱,又兵灾频仍,他们也大多入不敷出,整天派人来咱们这儿哭穷,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不会各个都这样吧。”张居正皱眉道:“天底下过曰子,还有穷富之分呢,总有那宽裕点的吧。”
“哎,太岳,你是一直在京里清贵着,不懂下面的情况……”徐养正大摇其头道:“咱大明的祖制十分艹蛋,地方各省府的俸禄银两,都是从他们各自的钞库中坐支。你调他的银子,就等于夺他官吏的俸禄,纵是巡抚答应,底下的官员也不答应。人家也不用硬抗,就跟你推诿扯皮,扯来扯去,扯得你一点脾气都没有。”
“唉,早晚得改改这套规矩!”张居正恨恨道,但他也知道,现在说这个都是白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阵急火攻心,他感到嗓子开始冒烟,才想起自己从通州回来,大半天滴水未沾。便端起茶杯,轻轻呷茶,心里开始细细盘算起来。
徐养正也在寻思开了,他从腰间的荷包中,取下掐丝珐琅的烟袋锅,朝张居正道:“抽两口提提神?”
张居正讨厌烟草的臭味,但对方是前辈,也不好说什么,便笑笑道:“我不会,你随意。”
徐养正便娴熟的装上烟丝,点着了,吧嗒吧嗒的吞云吐雾起来。烟草传入京城不久,只有他这样的高官显贵,才能弄到一点价比黄金的烟丝……不是在人前,没有重要的场合,是不会拿出来抽的。
闻到那烟熏火燎的味道,张居正微微皱眉,好在他涵养极好,很快便神色如常,继续想他的问题。
烟雾缭绕中,徐养正出声道:“要不……咱们发实物吧。你方才不是说,东西蛮多嘛?干脆,选出几样值钱的,折价作为俸银发放得了。”
“这主意不错,既消减了库存,又解决了俸银,两全其美。”张居正也不觉着烟呛了,笑道,“蒙泉兄原来早有主意,方才是在卖关子。”
“馊注意罢了……”徐养正摇头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手,会让人骂死的。”
张居正冷静一想,也是,这件事执行起来,肯定会有阻力。给人家把银钱变成一堆不能吃、不合用的东西,该有多少官员不满?况且再值钱的东西,若是大规模发出去,也会变得不值钱,滞销是一定的,没法变现的话,户部肯定会被骂死。
越学越觉着这是棉花套上晒芝麻,自找麻烦。张居正不由打起了别的主意,轻声道:“找票号临时挪借呢?”
“万万使不得。”徐养正大摇其头道:“你莫看那些当官的平时要钱不要脸,可要是告知他们,本月的俸银是从商人处告借而来,马上就会舆情沸腾。一个个都变成耻食周粟的伯夷叔齐,觉着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骂得咱们更难听!”
“不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张居正有些不以为然道。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徐养正摇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就先拖欠着!”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张居正有些恼火了。
“你才刚掌户部,就拖欠官员的俸银,叫人家怎么看你?”徐养正还是摇头道。
合计来,合计去,也没合计出个正主意来,徐养正抽完最后一袋烟,把烟锅磕干净,收回荷包,起身道:“大人再想想,我那边先准备着,实在不行就全部改用实物折俸。”顿一顿道:“多给官员们让一点利,骂声就会少些。”他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