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悠远深邃,黯然盯着窗外的天,神色微微有些悲戚,“青凰,政有的时候也会想,为什么政会有这样一个母后……”
我深知赵姬所为伤他太深,却也找不出言语安慰,故而只佯装无所谓道,“阿政,你还有母后在身畔,可我呢,再过些年,或许都要记不清我的母亲长什么样子了。只依稀记得,她是个很温婉的妇人,模样很是乖巧。”
“有,不见得比无的好。”他伸过手来揉揉我额前的碎发,“青凰,政的母后做出这样的事来,政都不知政以后该以如何脸面来面对她了……”
太后先是与相国有染,尔后又与假阉人苟合,乃至诞下子嗣。这传出去,不知该让多少天下人笑话,笑话的不仅仅是赵姬,更是阿政,是大秦的君王。
我思忖一番,软声呢喃着,“她是你的母亲,你还是不该怠慢她的。倒是那个嫪毐,假阉进宫本就目的不纯,如今更是做出此等有逆天道的事情来,断然是留不得的!至于他和太后所生的业障……”
“政更容不得他们!”不待我说完,阿政眸中闪烁起狠绝。
我噤了声,他此刻的怒意压抑得我都有些发闷。该是怎样的恨,才会让阿政紧攥着的拳都掐出血色来呢?我看着他紧握的拳,那个微微有些颤抖的拳,头一回不愿去缓释开来它。
不仅是阿政觉得无可原谅,我也如是想。
即便赵姬与嫪毐所生子嗣是无辜的,但到底,他的身份过于尴尬,也必然为世人所诟病。我是断然容不得旁人诋毁阿政的,更何况,这孩子就是个时刻活生生的对阿政的侮辱,我,绝容不下这种存在。
这么想着,我的拳都不自觉攥紧了。
阿政垂眸,松开拳握住我的拳,无奈而又牵强的苦笑着问我,“青凰,政有的时候也会想,政的母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曾经,她也曾是个有一口饭都要全部留给政的慈爱母亲。可如今,她却为了一个下三滥的市井小人,与政作对到这般地步。”
他的言语很无力,“你可知道那嫪毐是个多龌龊的人?说起来政都觉得可笑,此人还是李斯在街头瞧见的。他原不过咸阳街头一个卖假药的,因着**粗硕,便以麻布裹之拱喜车轴而转,李斯见之以为奇,当做个杂耍的引荐给了吕不韦,被吕不韦留作舍人。”
虽然早就听说过嫪毐这厮的荒谬事,可如今从阿政口中听来,却又是一回事。我尚觉得面红耳臊,却也感叹赵姬竟然好这么一口。
“政的母后……”阿政呢喃着顿住,终究没有再说下去,我想,大概他也确然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为子者,终归不好去评价母亲的放荡肤浅。
我叹息一声,“来年四月即能加冠,到时,阿政也不必再受太后娘娘的约束和压制,那时,还怕不能对付嫪毐吗?”
“政也知道,一切都只等来年。可是青凰,政盼着的是来年四月,你怎知他们惶恐的又不是来年四月呢?在此之前,终归变数太多……”阿政的面色不甚好看。
我们等的是阿政加冠,他们所惧的亦是阿政加冠。但凡阿政手握大权,那些在朝堂上胡作非为的腌臜们,哪一个不该是如灰鼠丧门犬般夹着尾巴逃窜?如若还舍不得手中的香饽饽,那么在阿政正式手握大权之前,他们必然会反抗。在此之前,他们是忐忑的,我和阿政又何尝不是惴惴不安呢?
长安君嬴成蟜,其实便算早期一个失败的例子。
冬日寒风瑟瑟,从窗子里刮进来的北风呼啸着擦得人的面颊都生疼生疼的。阿政的脸被这北风摩得有些发红,可这面颊的红却红不过他眼中的怒。
“可有何应对之策?”我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如是问道。
他如今无权无势,必然是要借旁人之手来防范嫪毐的,可最让人担心的,又何尝不是这借势之人亦是心怀不轨之辈呢?
我能想象到的人自然是吕不韦,不管怎么说,哪怕囊括了嫪毐和赵姬的权势进来,吕不韦在大秦的权势,目前也是排在首位的。权倾朝野,说的就是吕不韦。
“吕不韦身为相国,又是两朝功臣,政考虑的首位只能是他。此外,还有昌平君等臣子,政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把握谁会站在政这边的。”阿政答着,旋即他又反问了句,“但,政对吕相国,总有些不心安。这嫪毐,说到底其实还是吕相国献给母后的……”
我自然不会忘了吕不韦将嫪毐送进宫这一遭,他将嫪毐带去万安宫的时候,被我撞见,还因此结过一段梁子。
吕不韦的权势不容旁人侵犯,我那时初入宫闱,有些没分寸才得罪了他。好在后来,在祖母的劝解下,才释了这段误会。
祖母!我想到了祖母,祖母既然信得过吕不韦,那我与阿政应该也能信得过他罢!况,如今他还有个女儿嫁给了王翦,王翦自然算我们这边的人,吕不韦若是想和我们唱反调,自然会有些顾忌的。
他目光有些担忧的,喃喃问了一句,“青凰,你且说说,若然是你,能有多大把握能劝服吕不韦站在我们这边呢?”
“祖母颇为相信吕相国,青凰自幼以祖母为度量,私以为,似吕相国这般商贾出身的人来说,只要以重利诱之,不怕他不站在我们这一边。”我如是说到。
闻言,阿政只是轻轻笑了笑,伸手捏了捏我的面颊,“你呀你,政以为聪慧如你,会和政有一般的政见,不想你却和政想的颇有些偏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