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典吏退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匍匐于地,对范佥事道:“大人在上,小的今日前来,乃是为了报答县尊老爷的恩遇。小人纵然面临报复,为了忠义两字也不得不来。
想那周县尊一心为公,两袖清风。如今被刁民所诬,被叶行远所害,小的实在看不过去。大人可去勘察县尊财货,说是一贫如洗也不为过,但求大人千万秉公作主!”
说着,黄典吏咚咚磕头,青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起头时,额头一片青紫。叶行远在旁边看着,都替他感觉到疼,心道这黄典吏还真是心志坚毅之辈,这时候还要演一出忠义的好戏。
不管黄典吏心里到底对周知县有几分忠诚,但从这表现来看,倒是主从相得。读书人都有“君臣知遇”情结,范佥事也不能不为之动容,便挥手阻止道:
“本官做事上对朝廷君恩,下对黎民百姓,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大可安心回去等待。”
范佥事的口气果然又软和了几分,这世道就是吃“忠义”这一套,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作为来巡查民情的官员,不可能无动于衷。
叶行远暗自懊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如此仁慈!原来黄典吏与周知县狼狈为奸时,叶行远也吃过亏。
后来叶行远怜悯黄典吏断臂,又觉得一个失去靠山的残废掀不起风浪了,暂时没去报复,没想到此时居然被狠狠的反咬了一口。
所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叶行远倒是吃了个教训。心中暗自惕醒,日后千万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却说黄典吏离去后。叶行远与范佥事话不投机,也没什么理由继续在这里,只好先行告辞。
欧阳举人也琢磨出几分不对,有些忧心忡忡,对叶行远道:“这范大人口风有些古怪,我们须得防范几分,或许应该再上书几封?”
欧阳举人一直觉得自己在省城还是颇有门路,按说范佥事下来,就算不能偏帮士绅这边,至少也应该秉公处置才对。可这范大人今日才听黄典吏之言。就想扣押叶行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叶行远摇了摇头,“不必了,官场行事自有体例,该上报的都写过了,再上书没什么大用,除非撕破了脸告到京城去。”
之前向巡抚衙门、按察使司、汉江府等多个衙门都有上书。最后省城派下来的还是这一位范佥事,其实仔细想想,也已经隐隐透出些意思。
一个知县突然失踪,不管是弃官潜逃也好,被人殴杀也好,这都是耸人听闻的大事。尤其是地方士绅与周知县矛盾甚重,力陈周知县是妖怪假冒。更不是一般性的地方事件了。
这等事件其实并不该是一位五品佥事单独来处理。虽然巡抚、按察使身份贵重,不能轻动。但也应该另派一位按察副使级别的主官前来。
就比如说张知府,归阳县在汉江府治下,可这十几天中他居然连半点指示都没有。距离绝不是问题,归阳县虽是穷乡僻壤,但从府城到此顶多就几日功夫。
原以为是快到新年的缘故,所以上司官员动静较小。但现在看来,这种奇特的静默和大事化小的态度,很可能是出自省城的无声授意。
也怪不得张知府在这个事件之中,仿佛隐形人一般,连一字一书都未曾回复。如今想起来,倒也可以解释了。
如果真是这样,即使欧阳举人再费劲上书,也不过是惹人厌恶罢了。哪怕原本是好友,也得唯恐避之不及,说不定还要起反效果。
而今之计,只有耐心等待,相信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包不住火,妖怪冒充地方主官的事情可不是小事。如今的范佥事看似高高在上,只怕心中也有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说不定是被推出来的出头椽子。
因此叶行远劝住欧阳举人,回到潜山村中,继续等待。
如此过了三日,仍然没有新的消息,欧阳举人更急了,莫娘子也是心系情郎,赖着不走,不停催着刘敦去打探消息。
“你们稍安勿躁。”叶行远想了想,斟酌道:“如今已过三日,范大人总不会尸位素餐一无所获。我再去县公馆拜访一次,打探下消息。”
欧阳举人再去不合适,倒显得是地方士绅咄咄逼人了。刘敦地位差得太远,虽然在衙门当差,很多事反而不知道。倒不如叶行远就以当事人身份,坦坦荡荡去询问后续,料想范佥事也不敢对他怎样。
于是这天叶行远吃罢早饭,就出村下山,一路到了县公馆,求见范佥事。范佥事并不怠慢,还是很快便请进来了。
公馆中摆满了各种卷宗,范佥事坐在其中,颇有几分勤政的模样。只见他愁眉不展,轻轻捋着胡须,一边看着案卷,一边在叹气。
叶行远走上前见礼,范佥事这才放下手中案卷,示意道:“今日正想传唤你,但真是巧了,你正好也就到了。”
这是客套话还是确有其事?叶行远心中揣测,难道是范佥事查周知县得到了什么证据,这才要请他来对质?便笑道:“大人为县事辛劳,本县绅民感念于内,不知案子可有进展?”
只要能查实周知县是妖怪,之后怎么处理,与叶行远就无关了,他关注的也无非就是这个点而已。
范佥事略作思索,字斟句酌道:“本官自来归阳县,不眠不休,先是着人抄查县衙,与周知县相关的物事一一标列,清点过目。其后又翻查周知县到任两年有余的卷宗,一部部都亲眼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