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主厅里,两人相对而坐。
莺歌给她二人斟了茶,苏青荷就势拿起茶盏放在唇边,袅袅升起的雾气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垂下浓密的睫羽,不知为何惴惴地不敢去看他眼神。
她为什么有一种小孩子犯了错将要被大人训斥的即视感?
室内一片安静。
对面的人不动如山。苏青荷盯着他玄墨般的衣角看,心里纳闷明明他身下坐得是轮椅,为何举止间却透着一种身坐金玉宝座的气势?
半响,苏青荷鼓起勇气,讪讪地开口道:“段公子怎么会突然搬回了侯府?”
段离筝轻笑一声,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我还想问问苏姑娘,为何搬离了客栈,莫非是段某招待不周,委屈了你?”
苏青荷微睁大眼,以他的耳目,怎会不知她是因御赐了宅子不得已才搬离了客栈?
莫非这人是在气她没有打声招呼就走?可当时是他没在客栈呀,后来她走马上任,一忙起来就将这事给忘了……
苏青荷垂下脑袋,声音渐小:“是我做得不妥……该派人去跟容书说一声的。”
“仅此而已?”段离筝抬手摸着下巴,眼神里已有暗光。
苏青荷咬咬唇,随即恍然道:“啊,还有这月的图纸,段公子放心,在寄回荷宝斋三天后,我会按时交给你的。”
看面前人没心没肺的样子,段离筝握着茶盏的手指倏地一紧,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然而在瞥到她腕间戴着的金丝翡翠镯子时,那股火气又慢慢平息了下来。
那人应该还在千里之外的梁州,为自家店铺的事而焦头烂额的奔波吧。
段离筝心下顿时乌云转晴,唇角弯起一道弧线。
不急,来日方长。
苏青荷见他面色缓和,松了口气,以为果真是因图纸的事,暗道他真是杞人忧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手里还握着荷宝斋的原料,难道她会因为当了二品官,就不管荷宝斋了么!
两个相对而坐的人,各怀心思,只怕要是知道了彼此的心思,都会惊得跳脚。
苏青荷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中暗想,反正她过两日也准备去玄汐阁一趟,如今店铺大东家都上门来了,索性直接将这事与他说了罢。
她将金镶玉的事徐徐道来,段离筝却是愈听愈皱眉。
段离筝沉吟:“你是说,在玉器上镶嵌金丝?”
苏青荷点点头,金镶白玉,银镶翠玉,这种色感的对比是多么美妙啊!
段离筝沉默了一瞬,显然已经意识到里面所蕴藏的商机以及它所带来的影响,金镶玉的技术一出,会对现有的宫廷器皿风格造成极大的冲击,那将是一场玉器史上空前的变革。
段离筝抬眸看了她一眼,瑰玉坊里的两派之争他略有耳闻,她估计也是怕守旧派会从中作梗破坏,才把这事托于他去做。
被她如此信任,段离筝的心情莫名地愉悦。但是金镶玉对于雕工的要求极高,饶是他也不敢一口应下。
“我从未做过这种尝试,只能说试试看…”段离筝顿了顿,又道,“你说你是根据金银错而有的灵感,那么那件金银错呢?”
现在宫廷里的金银错器皿大都是邻国进献来的,存量稀少,且只供给皇室,夏国本身的金银错技术还正尚在雏形之中。一个是用融化掉的泥金涂抹在器皿凹纹处,一个是将金丝嵌进器皿凹纹处,段离筝要那只青铜樽也是为了借鉴这二者的相同之处,有个参照物,总比纸上谈兵要来得更切实际。
“那件金银错青铜樽在坊内库房里,我明日去乔掌事那儿一趟,若能借来,我便去送到玄汐阁,若借不来……总之,我尽力罢。”
段离筝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开时,瞥到她腕间那抹碍眼的绿,低声丢下一句:“那翡翠镯子你戴不好看,摘了罢。”
苏青荷愣了愣,望着他渐渐转动轮椅远去的背影,狐疑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那春水般剔透且夹着几丝阳绿的镯子,水头多足的金丝翡,那少爷究竟是什么眼光啊……
说起这镯子,怎么近日来不见殷守?好似自侯府寿宴那天,她俩去爬完小燕山回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若说他以为自己回了兖州,也说不过去啊,相玉师大选搞得那么轰动,连鸿来客栈的掌柜都知道她如今是二品相玉师了,他怎么就好像离奇消失了一样?
苏青荷摇摇头,没去费心神深想,转而琢磨明天该怎么跟乔掌事开口借那只青铜樽……
***
第二日,来到瑰玉坊时,苏青荷先去找了乔掌事,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并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深入剖析金银错工艺。
由于瑰玉坊的人手有限,且都在为每月要上交的宫廷玉器忙活,搞研发这种事已经好久没干了,当苏青荷提出想要借那青铜樽用以研究金银错工艺时,乔掌事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爽快地答应了。
那件青铜樽本就是银作局出了纰漏,错叫人混着玉器搬来了瑰玉坊,摆在那儿也是占地方,于是乔掌事大袖一挥,就命典薄戳了小红戳,差下人取来了那青铜樽,交到了苏青荷的手上。
当然也不是白借,苏青荷研制出的成果要第一时间反映给瑰玉坊,限期两个月,若毫无进展便要把那樽收回,毕竟整个夏国也就那么几件金银错,物以稀为贵,南曼国贵族间人手一件的玩意,到夏国这儿,便成了国宝了。
从瑰玉坊出来后,苏青荷直奔玄汐阁。
段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