沘阳公主平时住在自己府上,在窦融的正宅西北边,隔着六重院子。[起舞电子书]见窦大人与窦老夫人不愿多说家中事,甚至刻意避开话题,这让班超一肚子疑问,便在住进窦府的第二天,专门匆匆拜访了刘小翰。
“仲升不是外人,便在此小坐罢!”
窦勋等人早被赶到河西去了,此刻的公主府第几乎已经看不到男人的身影。家有两个小奶娃,常无外人到访,堂堂亲王公主的厅堂几乎成了育婴室。
乳娘正在给窦妤喂奶,小家伙捧着乳吃得不亦乐乎。班超脸红,不敢乱看。刘小翰抱着窦洇,命侍婢布茶,见班超面露焦急的神色,便道,“仲升,汝勿怪。毕竟家丑,祖父祖母年岁大了,受不得折腾。汝是自己人,这些难堪事儿,一会儿妹全告诉汝!”
在自己的府中,身边又没有外人,脸色平静的刘小翰未称自己为嫂,而是称自己为妹。这让班超心里顿觉温暖,感觉与女神又亲近了一分。
窦洇也饿了,啼闹抗议。刘小翰当着班超的面,一边聊着天,一边十分自然地掀开襦衣,将奶头揣到怀中的窦洇嘴中。小家伙闭着眼睛,仿佛与姊姊比赛一般咕吱咕吱吃起来。班超是文人之后,讲究非礼勿视。此刻便满脸酡红,眼只好直往堂顶看。
“汝什么毛病,屋顶有什么?”
刘小翰先是不解,后来和乳娘都反应过来,便都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那笑声分明透着一股骄傲、戏谑的味道。好不容易忍住笑,又取笑道,“看汝怂样,三十岁的人儿,未必没见过妇人奶娃儿?”
班超心目中曾经的女神,这一句大汉国骂,让他无言以对,也不知如何回答,但心里却有一股不平。妇人喂奶他当然看过,可那些不过村妇、安陵邑小地方的妇人,年少的大汉公主哺乳,他此前何尝能见过?整个大汉朝又有几人得见?
在五陵原时,仆妇们奶孩子,都是带着一股骄傲感,自然从不避男人。班府的仆妇芙蓉心里一直想着他班老二,奶孩子更不会避着他班老二。冯垦妻吕氏、嫂嫂雁旋奶娃儿也从不背人,现在连生在君王家的公主刘小翰也是这排场,这让班超实在难以消受。
七年前,窦勋妻亡故,刘小翰从王宫下嫁窦府。当时,班家因家主班彪在望都长任上逝世,举家迁回了三辅五陵原不久,正是最萧索、困顿的时候,因而未能参加公主结婚大典。
建武三十一年(公元56年),光武帝刘秀封禅泰山、梁父山回到洛阳后,便大赦天下,改元为建武中元元年。就在这一年的阴历五月,班超秉母命专程赴雒阳看望窦融和左车师傅,并专门带来班府的贺礼。
那一次他是第一次见到刘小翰。新婚不久的刘小翰,从王府下嫁候府,仿佛天宫仙女降临凡尘,纤尘不染,高雅脱俗。尤其是知书识礼、妩媚羞涩的娇柔样儿,一颦一笑无不落落大方、端庄秀丽,让班超惊为天人。
那几天住在窦府,刘小翰贵为公主,让他从来只有仰视,从没有一次敢平等地直视过她那双骄傲、明亮的眸子。可岁月如刀,对花容月貌的女人尤其残酷。仅仅几年光阴,已为人妇的女神刘小翰生育了一子两女后,也和五陵原乡妇一样,变成了泼辣、干练的雒阳侯门少妇。
乳娘是一个三十余岁的貌美妇人,身材修长,比公主略高,不时用一双风情而又好奇的秀目,来回睃着一身泥土味儿的班老二公子,让班超不敢直视。窦妤、窦洇先后吃饱了,便睁不开小眼了。侍婢和乳娘抱便起两个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家伙,进入内室。
刘小翰理理衣裳,拢一下秀发,整理一下发髻,亲自给班超续上茶水,这才麻木地说道,“有一首歌,汝听过吗?”
“什么歌?”
刘小翰用哀怨、悲凉、凄美的音调低声唱道,“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池,遍观是邪谓何?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若。訾黄其何不徕下……”(注:汉乐府《日出入》,不喜古文读者可略过)
班超感慨道,“日出日落,朝朝暮暮,逝者如斯。人寿有尽,天地无穷,更当珍惜。公主何故如此悲观?”
刘小翰闻言,竟然愣了一下,她叹息一声道,“上次惠班来时,言安陵有女名冯菟,恨汝为土坷垃,不懂风情。仲升,女流才冠天下如惠班,竟然也未读懂汝。爱汝如冯菟,爱之深才会恨至切,然亦最懂汝。唉,其实呀,班大人之后,汝之文风在骨头中也,岂会是土坷垃?”
班超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公主,超脸薄,当不得夸……吾每次来去勿勿,仅知窦大人已失宠,不知详细,更又不敢多问。窦府究竟所为何事?”
刘小翰先咯咯地笑起来,“汝脸薄?一张泥巴牛皮脸,能坏了人家女儿身,果薄乎?坏了偏又不娶,汝脸够厚也……”
班超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刘小翰,被笑得无地自容。阿妹惠班真讨厌,自己从小到大丑事不少,可就这事最丑了,还偏都传到雒阳了。
笑毕,刘小翰突然又黯然下来,低声说道,“仲升,汝与婶婶在乡下不知便也罢了,省得难受、着急……这几年,窦府时有大难。四年前,护羌校尉、堂叔窦林坐罪死。皇帝恼怒,屡下诏诫责祖父。今年初,因矫阴太后诏事发,吾嫜(注:汉时称公公为嫜)免城门校尉,诸窦连坐尽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