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夏日午后阳光照拂在身上,别有一番暖意这个时候,微风熏面,坐凳上在院中一方垒砌的石台上弹奏一曲,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忍不住想弹奏一曲,想必母亲还在午睡,于是,手指轻微拂过琴面,停了下来。

“倾儿?”一声低唤。不知何时,母亲已经站在门旁,双手扶住门框,含笑看我。

“母妃醒了?怎不叫我?睡得可好?”我迎上去,让母亲的手搭我手臂上,慢慢走了出来,坐在我编的草毡子上。冷宫草多,闲来无事便拔草,顺便编成草毡,冬暖夏凉。

“倾儿,再弹一曲吧。”母亲坐定后,迎着阳光微眯眼看我。

“弹什么?母妃喜欢听什么?”我边说边坐在石台前。

“弹你最拿手的。”母亲的声音似乎多了些严厉。

我有些异诧,迎着阳光,母亲面容平静。

我微一思索,一曲《高山流水》随手荡漾开来。

传说先秦的琴师伯牙一次在荒山野地弹琴,没想到樵夫钟子期竟能领会这是描绘“巍巍乎志在高山”和“洋洋乎志在流水”。 伯牙大惊,道:“善哉,子之心与吾心同。”待钟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遂摔琴绝弦,终生不操,所以才有此有高山流水之曲。 [

母亲坐在蒲团上,背倚石墙,微垂头,闭目养神。

待弹完,我手一收,转身问母亲,“母妃,弹得可好?”

母亲未置可否,嘴唇微动,“再弹一曲。”

我大是诧异,还没等问什么,母亲微一沉吟,道,“《广陵散》《平沙落雁》你弹得最多,必是熟悉了,那首《凤求凰》?你可曾会?”

《凤求凰》?!我睁大眼睛,心里惊诧莫名,那不是当年父皇最爱听母亲弹的曲子?且父皇只让母亲弹给他一人听。来冷宫许久,亦不曾听母亲提过。

来冷宫初时学的时候,我曾提到《凤求凰》,母亲不曾看我一眼,只冷冷道,“这曲子,不会也罢。”

我愣愣看向母亲,不知所措。

母亲直起身,走过来,我离开凳子。母亲坐下,昔日枯瘦无力的手臂瞬间充满了活力,曾经修长细腻如今却粗糙不已的双手在琴上起起落落,翻飞如蝶。

如此动听的琴音无人欣赏,只有我呆立一旁。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这居然就是那首名动天下的《凤求凰》?

一曲弹毕,母亲神色如常,似乎未注意到我早已泪眼模糊。自顾起身离开凳子,来到蒲团下坐下,良久道,“倾儿,今年该有十六了吧?”

“母妃,说这个做什么?”我拭去眼泪,来到母亲身边坐下。

母亲痴痴看我一会,抬头看着院里的槐树,悠悠道,“十六年华,娘亲已经进宫了。”她唇角浮出一丝苦笑,眼神有说不出的惆怅,轻轻喟叹,“娘亲,其实是不愿进宫的。”

我悚然一惊,“母妃,母妃,你在胡说什么!”

母亲毫不在意,嘴角微微一翘,自顾自说下去,“一朝侯门深似海。进了宫,倾儿,你看,就像那堵墙一样,将你和外面永久地隔绝了。从此受君恩,侍君侧,再无他想。”语调平平,听来却凉意顿生。

“母妃。”我紧咬下唇,鼓起勇气,轻声问,“你,你可曾恨过父皇?”

明显感觉母亲身子微一抖,她茫然看向天边,似在出神,良久收回目光,才缓缓开口,“娘亲不恨。娘亲感激皇上,皇上待娘亲很好。”

一顿,突然回头看着我,眼神凌厉,急急道,“倾儿,娘亲不许你恨你父皇!”

我茫然点点头,是呀,恨又如何呢?

母亲声音陡地严厉起来,“倾儿,无论何时,你都要向娘亲发誓,不许恨你父皇!!”

然后,低低说了句,“没有他,便没有你的今天!”

“没有他,便没有我的今天?”我重复了一下,苦笑着站起来,“母妃,你果然说对了,我的今天,我的今天不都是父皇所赐吗?我当然不敢恨他。只是我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父皇当日百般恩爱于你,为何转眼又这般待你。”

在我脑子里盘旋无数次的话语终于说了出来。

没等母亲回话,我接着道,

“一曲《凤求凰》,当真能让父皇回心转意?”

母亲眼睛遽然睁大,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我冷冽的脸庞,浑身发抖,更显得单薄的身子弱不禁风,“你?!”

我自觉失语,叹了口气,低身意欲扶起母亲。

手刚一挨到她,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拂去我的搀扶,自己颤颤巍巍地靠墙站了起来。看我的目光,似乎是在打量陌生人。

“母妃。”我再也忍不住,跪了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父皇当年抛弃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乞求父皇的原谅偏在今天?母妃,你不知道,一切都不是以前了吗?”

多年的委屈、心酸、隐忍一刻间全迸发出来,我不敢大声哭喊,只在喉间嘶哑声声。

不知道哭了多久,感觉一双手抚摸在我的头上,抬起泪眼,母亲定定看着我。

“倾儿,跟着娘亲,苦了你了。”

突然额头一凉,我欲看个究竟,却被母亲一把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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