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竹说道:“来人,太妃魔怔了,说起胡话来,送太妃回去休息。”
两个身强力壮的老宫人将赵太妃强行背走了,赵太妃凄厉的叫道:“太后!他就是个孩子!是个孩子啊!他比任何一个藩王都听话!你们和则双赢,分则双双落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太后三思啊!他——”
话音戈然而止,应该是堵了嘴,或者敲晕过去。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怀恩咳嗽了几声,弓着脊背,将身上的狐裘紧了紧,走进殿内,自从王氏去世,他似乎一夜之间变老了,头发白了一半,腰身也没有以前挺拔,从名门世家到官奴,从小内侍到权倾朝野的掌印大太监,经历五朝,类似的场面他见过太多了,小皇帝应该回不来了,而太后起初没有堵赵太妃的嘴,故意让自己听到一些话,其实也在投石问路,试探自己的心意。
慈宁宫温暖如春,怀恩却依旧觉得寒冷,他依旧披着狐裘,说道:“当年东海之变后,安泰帝登基,奴婢因为保太子而被贬到孝陵守墓,是太后不畏风险,带着吃食和衣服去见我,奴婢将保护太子、迎回庆丰帝的重任托付给了当时还是安远侯的太后,而且还告知怀恩其实我们的人。当时太后很震惊,也有些不情愿,说自己不过是个空有虚名的侯爵而已,做不了这等大事。奴婢说您不用妄自菲薄,老天总有留有一线生机。其实那时候奴婢是将太后当做一步险棋来走,并没有多大把握,没想到,奴婢这一步棋走对了。而且棋子最后占据了主动,从棋子变成下棋的人。”
沈今竹说道:“公公何尝不是如此?从世家公子到仍人欺凌的官奴,再入宫净身成了内侍,再成今日掌印大太监,同样从棋子变成了棋手。”
怀恩一怔,喃喃道:“太后知道奴婢和王氏的事情了。呵呵,奴婢在名利场上混了一辈子,到最后居然轻信了沈义斐这个提刑官。”
“不,公公的判断没有错,哀家的大堂哥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谁都没告诉。”沈今竹说道:“不只是公公一个人在沈家有眼线,哀家也有,哀家的眼线比公公还多。王氏出殡火化那天才揭开这个秘密的。公公是个长情人,倘若公公那日不出现在灵堂,被哀家的大堂哥拿了个正着,这事哀家一辈子
都不会知道。”
“棋子变棋手?”怀恩摇头说道:“奴婢不如太后,太后有大志向,奴婢此生也就止步于此了。方才赵
太妃的哭喊,让奴婢想起了在孝陵守墓的往事,那天太后忿然安泰帝急于废太子,立自己的嫡长子为太子的做法,太后说的话恍然就在昨日,您说如果您是安泰帝,在那种局势下,您会封亲哥哥为亲王,确定自己是唯一九五至尊的位置,放弃营救他,任他在敌营自生自灭,死于绝望;而太子还小,有足够的机会把他养废人、慢慢找错处,罗织罪名;圈禁他的后妃、剪断他的党羽、党同伐异、扶持自己的心腹,将内阁慢慢换掉,让内阁同意废掉太子,立自己的亲儿子为皇储。”
“您会一步一步的将整个朝廷掌握在自己手心里,谁不敢质疑自己的权威,您的手段比安泰帝更狠辣、更干脆。比如如何对付奴婢这种位高权重的大太监,你说过奴婢身居高位那么多年了,宫廷有多少徒子徒孙、官场里有多少心腹、掌握了多少豪门贵胄的把柄和软肋?甚至东厂中依然可能有死忠在暗中追随奴婢,您怎么可能放心让奴婢在皇陵扫地?如果您是安泰帝,像奴婢这种角色的人物,您肯定不会让奴婢活着到皇陵的——即使暂时弄不死,也会把奴婢贬到凤阳的皇陵,而不是把奴婢发配到金陵的孝陵,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怀恩自嘲一笑,说道:“当时太后不过十八岁而已,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今回想起来,一切都早有预兆,是奴婢自己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自欺欺人而已。其实您这十年做的事情,就几乎按照这个来的。太后心慈,但绝不手软,皇上会回来的,只不过肯定是一具尸首。建州卫女真人的叛变,使得太后提前到了图穷匕先的时候了。而奴婢能否看见明日的太阳,完全取决于今晚的抉择。”
沈今竹暗道,这样一个专注,长情的男人,如果是同盟,为她所用,那么无疑是可靠的队友。如果是对手,那么就必须坚决除掉,有了夺门之变的前车之鉴,怀恩说不定有再次翻盘的机会,而自己绝对不能输。怀恩于她,是老师、是朋友、是办事得力的下属,她很敬佩、欣赏怀恩,但是她不会犯安泰帝同样的错误了。沈今竹已经变成了弗朗克斯所说的那种半人半魔,舍弃一部分人性的政治家了,皇权在手,人也是她,魔也是她,一旦怀恩对她有威胁,她会毫不留情的除掉他,这是一场只有胜者和败者的战斗,没有任何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