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的仪程十分繁琐,从日出开始到日落为止,要持续整整一日。
泰山距离济南府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可要赶在日出之前赶到泰山,三更一过就要出发。对那些必须围绕在帝后身边的人来说,这注定又是一个睡不好觉的夜晚。
对于熬夜,萧正乾已经习惯了。为了解决某件大事,和亲贵大臣关在御书房里商讨个几天几夜,这样的事情他做得多了,一个半个晚上不睡实在算不得什么。
是以今天晚上,他根本就没打算睡。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这会儿就算没回到京城,也离京城很近了。因为泰山发现叛党,耽搁了好几天。虽然宫中有两位皇子和数位肱骨重臣代为理政,可他们再能干也不是他,许多事情做不了主。
等他回去,定会不可避免地看到堆积如山的奏折。
他有个毛病,做什么事都要一口气做完,否则就吃不好睡不着。如果他去问简莹这是什么毛病,简莹一定会告诉他,“圣上,您这是强迫症。
说得直白一些,就是焦虑了,障碍了,有点儿蛇精病了。”
他是个勤恳务实的皇帝,并不代表他喜欢几天几夜坐在奏折堆里。早回去一日,需要一口气批完的奏折就能少一些。他已经传下旨意,祭天大典结束之后,在灵岩寺宿上一晚,第二天一早从泰山直接回京。
也就是说,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济南府了。
仔细想想,他来了这几日,这样那样的事情不断,还没有跟他那位救驾有功、人在病中的义兄好好聊过。是以晚饭过后,遣散了亲贵大臣,他便带上裕德来到济安王的书房。
圣上亲自前来探视,济安王自是“受宠若惊”,又是感恩,又是惭愧。说些“愚兄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招待不周”、“怠慢了圣上”、“万望圣上恕罪”之类的话。
萧正乾也说了几句“住在王府这几日叨扰兄长了”之类的客套话,说完便吩咐裕德将王府伺候茶水的下人悉数打发了出去,“我想同兄长单独聊一聊,兄长不会介意吧?”
济安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那一脸称不上表情、仿佛一个画工不怎么高明的画师涂在表皮上的笑容。心脏在胸腔里忽急忽缓地跳动着,“圣上有话但说无妨,愚……臣洗耳恭听。”
“闲话家常而已,兄长不必拘谨。”萧正乾脸上的笑纹放大了一圈,眸底依然幽深一片。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波澜不兴的瞳光之下。
济安王嘴里应着“是”,心思却急急地转动着,眼前这位是一国之君,国就是家,家就是国,一国之君要口中的“闲话家常”,又岂能是小事?
莫不是他蓄兵意图弑君谋反的事情被发现了,临走了要跟他算账?
那也不对,他有一身的武艺,萧正乾若是知道他想谋反。怎敢将左右支开,与他单独相处?莫不是在书房四周埋伏了大内高手?以自身为饵,等着抓他个现行?
正胡思乱想,就听萧正乾不紧不慢地说道:“父皇临终之际,曾将我单独叫到床前,嘱咐我一定要善待兄长……”
济安王心头一震,脱口问道:“圣上……先皇临终对圣上说了这样的话?”
萧正乾状若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济安王绷紧的肩部,端起面前的茶盏吹了一吹,“是啊,父皇说当年若不是兄长奋勇救驾。他老人家和大梁国的命运也许会完全不同于今日,皇位也未必会传到我这里。
身为一国之君,更该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父皇再三叮嘱,让我将兄长当成亲生手足。不离不弃。我答应父皇,只要我大梁国存在一日,便一日不会少了济安王府的富贵。父皇十分欣慰,一连道了三声‘好’,而后溘然长逝。”
济安王面容大动,赶忙起身下榻。转到下首面朝西南方跪下,痛哭失声,“先皇临终之际还记挂臣这不才之人,臣感恩之极,惶恐之极,惭愧之极。
臣一家上下深受皇家大恩,穷尽此生恐难报答万分之一,唯有跪拜叩首,聊表寸心。”
说罢以头撞地,砰砰有声,几下之后,额头便青紫一片。
萧正乾放下茶盏,起身来扶,“父皇泉下有知,必能感受到兄长一片拳拳之心。你身体有恙,不可过于哀痛。”
济安王顺势转身,朝他跪下,“圣上隆恩浩荡,臣……臣……”
“兄长快快请起。”萧正乾手上一用力,将济安王托扶起来,“你我自家兄弟,行此大礼,岂不显得生分了?”
济安王心下吃了一惊,他知道萧正乾跟他一样,也是自小练习弓马骑射,武功底子不弱,可也没有料不弱到这种程度。
他练的是定国公府传下来的功法之一,着重于修炼骨骼和体魄,广义上说,就是力量型的武功路数。积年累月的操练之下,他的骨骼比一般人要粗壮许多。
也许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事实上他的身体是很沉重的。当然,那是对别人来说,他自己是没什么感觉的,施展起拳脚也并不怎么影响灵活度和敏捷度。
他能感觉得出来,萧正乾方才并未使出全力,虽然他也并未刻意抵制抗衡,可单凭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将他“搀”起来,实属罕见。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搀,让他忍不住猜度,萧正乾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示威?震慑?还是隐晦地敲打?
萧正乾扶着济安王坐回榻上,在桌下悄悄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忍不住在腹内嘀咕,他这义兄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