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仍未停,天阴沉得厉害,风很大。傅珺从白石书院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北风猎猎,雪粒子拂面而过,冰冷如刀,连身上的观音兜都挡不住这一阵阵的劲风。
傅珺扶着涉江的手出了书院的大门,抬眼便见马车前头立着一人,玄衣紫带、大袖当风,立在那里凛凛然、飒飒然,如雪中孤松,那一身的气度直叫人不敢逼视。
傅珺一时间满心讶然。
来人竟是傅庚。他可是很少到书院来的。
“见过老爷。”涉江向傅庚蹲了蹲身。
傅庚微一颔首,复又淡淡地看了傅珺一眼。
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傅珺觉得,傅庚的神情中含着几分肃杀,四下里冰寒的雪意似是浸进了他的眼中。见傅珺看了过来,他又是淡然一笑。
傅珺心下微凛,提步上前给傅庚见礼。
傅庚回手拉开车门,语声平静:“上车吧,为父与你一道回府。”
傅珺见他始终神色肃然,心里的那根弦便绷了起来。
一定是出事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便上了车,傅庚也跟着她上了车。涉江却被拦在了门外。
“你坐车前头。”傅庚淡声吩咐道。
说这话时,他神态温雅安静,一如往常,唯一双眸子里却含着沉沉威严,令人心下悚然。
涉江脸色微变,却仍是向傅珺看了一眼。
傅珺向她点了点头,涉江这才一脸担忧地去了前头。这里傅庚关上车门,拉拢车帘,蓦地转首一笑:“你这丫头对你倒忠心。”
傅珺微怔,旋即笑道:“她是我的丫鬟,自是要忠心待我。”
傅庚淡笑了一下,端正坐好,待马车驶动之后方沉声问道:“我儿是否常见温国公三子?”
傅珺眉眼不动,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
傅庚知道她与孟渊私下通消息的事情了?
这算是很大的事情么?
傅珺略一凝思,便觉不然。
孟渊与傅庚暗中往来已久,他还是堂堂英王刘筠的小舅子,而刘筠与傅庚应是早就达成某种共识了。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傅珺与孟渊私下通些消息或请之帮忙,理应在傅庚允许的范围之内。
这般想着,傅珺便也没有否认,而是轻声应了一声“是”,便即垂眸不语。
傅庚定定地看着傅珺。
她的睫羽长而密,轻覆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两排淡淡的阴影,漆黑的瞳仁半遮半掩,仍掩不住清冽的眼波,红唇润泽、不涂而丹,双颊微泛樱粉,莹润明洁。
这样的傅珺,有一种特别的清丽,若一泓秋水,明明静好,却又洇着潋滟水色。
傅庚看了女儿半晌,终是忍不住心下喟叹:他的女儿,真是长大了。
所以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呢。他这才问了一句,女儿的小脸儿就绷紧了,他心里真挺不是滋味的。
这般想着,傅庚便又想到了孟渊。
这小子也不知暗中与他家宝贝女儿往来多久了,居然一点信儿都没透出来,枉他还以为他的女儿乖乖在家,无人敢觊觎呢。谁想早就有人暗中盯上了,而他的女儿居然尚不自知。
想至此处,傅庚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他也是前几日听说了刘竞在花宴上落帕一事,才将傅珺手里的诗帕与之联系起来的。他派人查了查,便查到了孟渊身边一个叫做楚刃的小丫鬟。据说这丫鬟往书院跑得勤,时常与傅珺说话,楚刃的身上还带着功夫。
只消略一细想,便很容易得出结论。
这件事定是孟渊帮着傅珺周全过去的。刘竞掉出来的帕子肯定也是这小子的手笔。
按说这事傅珺若是向傅庚求助,说不得他还是要请孟渊出手,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差太多。
可是,到底这中间省却了他这个父亲这一环,这一点尤其令傅庚不快。
那两天他实在很想骂人。
孟渊这小子,手伸得倒是长。上次在清味楼的时候,好歹他还知会了一声。如今倒好,暗地里便与自家女儿往来上了。不管他到底有几个意思,在傅庚眼里就只剩了一个意思:
这小子没安好心。
傅庚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细论起来,自家女儿也有做得不妥之处。
可是,傅庚实在不忍心苛责女儿。女儿在平南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外头也时常有人算计,这一切还是拜他这个爹所赐。对这个女儿,他着实是有愧于心。
所以,女儿没错,错的只有孟渊。
孟渊这小子……
傅庚的脸色有点发黑。
他深吸了口气,将情绪往下压了压。
此刻他还要更重要的事要说,孟渊这死小子只能先放在一旁了。
傅庚放缓了脸色,转眸看向傅珺,语声低沉:“皇后娘娘今天上晌突然发动了,如今宫中正准备着诞下龙嗣一事。”
傅珺猛地抬起了头。
许慧怀孕还没到九个月呢,怎么忽然发动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宫中的人……
傅珺不敢往下想,只能问傅庚:“皇后娘娘怎么了?出了何事?这还没到月分呢,怎么就发动了?”
傅庚眉峰微挑,语声淡淡:“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争执了几句,动了胎气。”
傅珺的心立刻揪紧了。
许慧这一胎怀得有多么危机四伏,她想也能想得到。可是,八个多月都平平安安地过来了,怎么这时候反倒出了事?
“她们争执的原因,便是为了你。”傅庚又淡声道。
傅珺讶然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