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每次都会看到冯玮。
上上次没看到,上一次看到了,这一次又没看到。
禁卫们巡视,经常会轮值,偶尔几次看不到,他也一样安心。
这次也安心。
他继续向前走。但在这时,又经过几个禁卫。
这几个禁卫,明显不在巡视。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拖了个麻袋。
麻袋拖在地上,似乎很有重量。
他停下让路。
这是为修葺送料么?他看几人走过,有点好奇。因为在平时,禁卫不干这活儿。
几人经过他面前。
他看得更清楚,不由吓一大跳。
头发!
其中一个麻袋口,‘露’出一绺乌丝。虽已有些杂‘乱’,但系着一根发带,分明是人的头发!
麻袋里的东西,竟会是人么?
“这是什么?!”他脱口惊呼。
几个禁卫看他一眼,连停也没停。一个随口说:“张学士,这是尸体,别吓着你。”
尸体?
他大惊:“怎么会有尸体?”
几个人一听笑起来:“张学士,你学富五车,只对这个外行。刚才地动歪了东西,东西砸死了人,人死了就变尸体。这么复杂的事儿,书上没有吧?”
这些人又挖苦他。
可他不在乎。
“没有。”他老实说。
几个人哈哈大笑。这个张书呆子,虽然人很呆,但也很可爱,呆得可爱。
他们笑着走了。
张博雅忍不住回头一顾。可这一顾,他整个人都僵住。
麻袋拖久了,扎口已变松,不止‘露’出头发,还‘露’出来一张脸。一张年轻的脸,现已变成灰白。
冯玮!
哗啦!手中书散落一地。
张博雅踉跄几步,勉强才没跌倒。他倚在墙上,眼前一阵黑。
冯玮死了!
前几天他才见过,今天忽然死了。怎么死的?
这几个禁卫说,人是砸死的。
禁卫说谎!
冯玮有武功,怎会轻易砸死?何况,宫中损毁很小,没有什么倒塌,都没砸到他,能砸死冯玮?
他可以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
冯玮暴‘露’了。
张博雅闭上眼,顿觉五内翻涌。
暴‘露’就会死,他一直知道。可知道与见到,原来并不一样。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不是。
他还不够了解。
一个熟悉的人,就这样消失。
上一次看到,还与自己一样,年轻又鲜活。这一次看到,已包在麻袋中,没有了温度。
生与死的距离,竟然这么近。
暴‘露’会死。
这点他明白,但很少去想。偶尔也想过,但从没见过。
如今他才发现,原来有一些事,想着不觉什么,亲见才知恐惧。
悲伤又恐惧。
冯玮惨白的脸,像印在脑海中。
他越不愿想,越不停想。越想越难受,他只觉胃部一阵‘抽’。
哇!
他扶着墙,弯腰大吐。
几个禁卫听见动静,全都回过头。其中一个走来,拍着他问:“张学士,你怎么了?”
他吐个不停。
另外几个一见,也走过来:“张大学士病了?”
他摆摆手,一指麻袋。
几个禁卫一看,立刻明白了。
还当中了什么邪,原来尸体‘露’出,吓着这个呆子。可真有出息啊!看见一个死人,就吓成这样儿?
禁卫鄙夷极了。
刚才已警告过他,他还偏去看。现在吐一地,恶心谁呢?
“张学士,今儿个不太平。你赶紧回去,找个‘床’底藏下,先别出来了。”一个禁卫说。
“对对。”另一个赞成。
“吐完回去吧。”
“张大学士慢吐,我们要务在身,失陪了。”
几个禁卫离开,看也不看他。大家忙得要命,正事儿还干不完,谁有那个闲心,理会这个脓包!
张博雅还在吐。
胃中翻江倒海,他吐得泪都出来。一直吐到脚软,他才扶住墙,慢慢直起身。
书还散在一边,他慢慢过去,慢慢捡起。
他回去了。
他没去金文馆,又返回萃文馆。
踏入‘门’槛,关好大‘门’。他背靠在‘门’板上,滑坐在地。泪于这时流下,再也控制不住。
泪为什么而流?
为冯玮?为自己?又或为别的?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件事,从今以后,内应只剩他。
他会怎样?也会死么?但不管怎样,他会帮端阳。路是他选的,他要走到底。哪怕他一样会死,被陛下杀死。
陛下,他陪伴长大;端阳,他陪伴长大;长钦,他陪伴长大。
他们四个人,本是最好的。
可惜一场争斗,改变了一切。他们全卷入漩涡,已无法自主。不止他与长钦,还有陛下端阳,谁都身不由己。
这场皇权之争,到底谁会胜?
陛下?
端阳?
是会一胜一败,还是两败俱伤?谁也说不清。
至今伤了多少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争斗一天不结束,一切都不会结束。
伤亡会一直继续。
仅仅为了皇权,这个与他们无关的东西。
这是无奈,还是悲哀?
也许这就是命,因为无法置身事外。
他拭干泪,站起身。
冯玮已经死了,他还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