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月,大雪掩盖了一切,也似乎掩盖了所有的罪恶。鼻腔里的空气那么洁净,似乎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被污染过。然而我的存在,却证明了一切都是造物主欲盖弥彰的假象。
我站在一间茅草屋的屋檐下,看着对面的那条小河。河水早已被冻住了,上面落了层厚厚的积雪,可是河里的鱼儿仍然在逍遥快活地游着。就像那群人一样,仍然可以自由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越发觉得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为什么恶人都可以善终,而我却只能够缠着满脑袋厚厚的绷带,站在这里不知何去何从。
昏迷两个月后,我的苏醒是一个奇迹,而造就这个奇迹的人,只有当今天下的医圣顾明鸢姑娘。
清醒的那一刻,我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可是隐隐之中,我觉得那些记忆对于我来说如此重要。每当我试着回想过去的事情,都会有一股头痛欲裂的感觉。
顾明鸢对我说,那是我的脑子还没有恢复好,需要长时间的治疗,才能让它具有正常的功能。
我听顾明鸢说,刚发现我的时候,我的后脑上有两个极深的血洞,面目全非。医者并非就要有见死扶伤的必要,顾明鸢几乎见过了天下所有病症,她并不认为每个人都需要她的救治。但她却是极信命的。对于她来说,命数是一个很玄乎的东西,如果缘分到了,她自然是顺应缘分的。所以她将我从贫民巷里捡了回来,悉心医治。
她自己对我说,当时救我只是因为她很好奇是什么东西将我的脑袋扎成这个样子,两道伤口的径道都如此笔直且平行无差。
她认为我是个有故事的人,但是我却忘记了我的故事。
我的面部被大面积毁容,连喉部也受到过重创。不过对于脑袋上致命的血口子而言,这实在是小事一桩。
顾明鸢在我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我的脸修复了。并且在我醒后,还让我的咽部可以保留说话的功能。
虽然失去了对过去的记忆,但是当我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我还是觉得我的声音是如此的陌生。当我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的时候,她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说:“以你现在的情况,换个身份对于你来说是件好事情。”
听到她这句话,我抚上镜中的脸,开始怀疑这也不是我本来的面孔。
“为什么要擅作主张地修改我的脸?”
我向她质问,她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不想我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又落到别人手中。何况你的脸我已经尽力了。”谁也不知道我原来的模样究竟是什么,我从鬼门关逃脱,只剩下一副躯骸,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描述我的血肉模糊时那么轻描淡写,我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我的脑袋上现在只有白色绷带,和绷带上隐隐渗出的淡黄色的药剂。它们能使我的头脑保持最大程度的清醒。
铜镜里的人影陌生又熟悉,眉眼间带着些许清丽与妩媚,甚至还有几分贵气。我想这大概是顾明鸢将我的脸改成这个样子的,因为她救我的时候,我身上的衣服虽不是粗布麻衣,但也仅仅是宅第中丫鬟的规格罢了,由此推断,我可能是某座宅第中,一个被谋害的小丫鬟。
因为治疗的原故,我头上的三千青丝早已被顾明鸢尽根削去。如今这副模样若是现于人前,必然会引人非议。我曾经嘲弄自己:“倒不如去做个尼姑。”
正在喝茶的顾明鸢忽而笑颜向我:“我也是这个想法。若你同意,明日我便去同梨花庵的老尼姑商量商量,看她们是否还缺个扫地的小尼姑。”
我只是随口一说,她竟然还当真了。我心下一紧,连忙扯开了话题:“这头发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呢?”
她想了想:“再过一个月,等药停了,头发自然会长出来。到时我再给你开个方子,不出半年,便可长及腰部。”
我点了点头,她的话我是极相信的。但仍惧怕她真将我送到梨花庵,连忙又问了其他的问题:“当时我身上,可有什么东西?”
顾明鸢的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只有身上穿着的衣服,再无它物。”
我的心情暗淡下来,这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就连我的脸——顾明鸢说之前是被硫酸烧坏的,都失去了作为凭证的能力。而我对于从前的记忆,除了深入骨髓的痛之外,再无其他。
顾明鸢看着我的目光略有闪烁,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大概是想到我当时的惨状,怕说出来让我更加伤心吧。
“而你脸上的硫酸,似乎是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泼上去的。由此我推断,当时你应该是无意识的。既然对方已经达到了杀你的目的,为何要把你的脸毁了呢?可能是想掩盖一些东西。”
我听了这话,猛然站起来:“你是说,我的脸是在我被‘杀’了之后才毁的吗?”
顾明鸢点点头:“依据我对伤口时间和毁烧程度的分析,很有可能。”
我的大脑被罩上了一层迷雾,直觉告诉我,我的死一定是个阴谋。很明显,对方得逞了,我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地狱。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把我从地狱里硬生生拖了出来。
死里逃生给我的唯一感觉就是颤栗。哪怕顾明鸢谈起我的伤时如何的谈笑风生,都不能使我卸下内心的恐惧。
当我被伤的那一刻,我是否睁大过惊恐的眼睛?
“我当时……你是在哪里救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