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番回来,这样行色匆匆的,是为着什么?”
夜色黑浓,如墨泼天,静谧的檀府中影影绰绰地点着让人浮想联翩的灯火。屋里已无旁人,不过檀城,檀婳父女二人而已。
檀婳将罩在头上的风帽一掀,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素颜。带着几分尚未脱病的苍白和极度的谨慎模样。神色凝重,面无笑意。
“爹,如今的形势你也瞧见了。和家步步紧逼,萧子吟不过勉强维持。你若还是作壁上观,放任和家张扬,只怕和家攻入京城后势力壮大,到时便是你也无法抗衡。”檀婳语速飞快,冲檀城深深一揖:“女儿请爹爹出兵相助,歼灭叛军。”
“哦?”檀城坐在正中的紫檀木椅里,微微挑眉看她,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茶:“那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求我?皇后?还是别的?”
檀婳心里“咯噔”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笑了笑,镇定地在檀城身侧坐下,道:“自然是以檀家女儿的身份。女儿该做什么心里都有数,爹爹放心就是了。”
檀城冷哼一声,道:“有数?我看你是被那个小皇帝迷惑了心智。你娘亲怎么死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为了这等儿女私情忘记杀母之仇,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檀婳听他语气有些重,忙走到他面前跪下,垂首道:“爹爹错怪女儿了。女儿只是想着,先得了皇上信任再下手,如此不是更省力些?娘亲的仇,我记得真真儿的,不敢忘记半分。”她的手在长长的广袖中紧攥成拳,纤长的指甲几乎扎进肉里。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密密地冒出一层细汗,便轻轻用手指揩了揩。
檀城也不说话,只是眸光犀利地望着她。檀婳不动,后背脊骨之上只感到冰冰的冷意。
过了一会儿,檀城终于缓和了神色,说:“你起来吧,没忘了就是。爹对你还是很放心的。”檀婳应了一声,抬眼见到他一身漆黑的锦袍,觉得心头像是压上了一层铅云,有一种难以言说地压抑感。
她在椅子上坐定,心里冷笑,若是当真对她放心,又何必这样那样的试探她。
“我本以为那小皇帝还有些什么招数,谁知道也不过如此罢了。”檀城冷冷一笑,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如此看来,我的那些倒也是白做了。他根本也不是个当皇帝的料。”
檀婳心里难过,可是还得笑着讥讽道:“是天亡萧氏,怨不得旁人。谁让萧氏机关算尽,不过最后留了一个不争气的皇帝。”
檀城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定如常,便略略宽心,试探道:“婳儿是这样想的?那依你所见,这天下谁堪为帝?”
檀婳微微侧首想想,微笑道:“自然是民心所向,手握兵权,居上位者才配为帝。”她此话虽未明说,其暗指却是檀城无疑。只是她说的隐晦,却也将檀城捧得极高,听起来也更让人信服。
“爹不过是对你娘亲的事儿始终不得忘怀,否则,爹也不必出此下策。”檀城做出一副极是叹息的模样,重重地将茶杯搁下了。他瞥了一眼檀婳:“只是婳儿,爹便是怕委屈了你。若不是为了这事儿,你也好好儿地享着皇后的荣华。”檀婳看着他,他做出一副极是慈爱的模样,若不是她一早便知情,她也许如今就感动于他的慈爱,或许就此沦为他的一杆枪。
可现在,她再也没有那么单纯天真地模样了。
起码她以为她没有了。
檀婳做出一副极感念的模样,微笑着:“爹这是怎么说的。女儿如今虽是皇后,只是这天下到底还是萧家的。可若是爹当真得了天下,整个天下都是檀家的。女儿也不必受这等寄人篱下的苦楚了。”
她忽然记起她对萧子吟说,我有时揽镜自视,都会觉得自己的模样,自己身上的味道,肮脏的让人恶心。就像现在,她欢喜地笑着,讥讽着他。可回宫时,却又不得不换上另一副模样,专心专意地陪他演着恩爱夫妻的戏码。
打从一开始,她便是檀城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她知道他是那样高傲的男子,九五之尊,绝代风华。所以,她更知道对待这样的男子,后宫中太多的谄媚,也多的是容貌正艳的娇弱女子,可她便是要用那样的冷淡,高傲一点一点地疏离他,抗拒他。其实,他不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一场戏,一局棋。只不过,步步都是险棋。
怪她太蠢,她当年只以为他是自己的杀母仇人,却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面兽心的爹才是让自己母亲惨死戎夷的真正元凶。
她当年多希望他爱她,这样她就可以狠狠地刺痛他,灼烧他,让他终生不得欢愉。
可她如今,多怕他爱她。
她终于知道了,那种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一喜一忧皆因另一人的喜怒,情绪皆由另一人牵动的日子,真的太累。
他们两人之间,始终都该有个输赢。
她输了,她便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