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日晚上, 柳小七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夜行人,正是贾琮悬赏缉拿的绿林贼寇娄金桥。贾琮呆了片刻,强笑招手:“娄大侠, 你好你好。既然来了,到屋里吃盏茶水如何?”
娄金桥抱拳道:“周相公客气了。”
贾琮将要转身尚未转之时,眼角瞥见地下那些黑衣人, 问道:“小七,这几位是?”
柳小七指了一个道:“这就是你的本家周四郎。”
贾琮张了张嘴:“崔勉派来的?”
柳小七嘿嘿笑道:“我知道你犯什么愚蠢的错误了。”
原来,今儿晚饭后, 他与柳庄分驻卢府两头巡视。打落更后不久,柳小七便发现有一伙夜行人踩着街坊家的屋顶而来。他遂屏气凝神不惊扰。那些人到了离卢宅约莫十丈远之处, 为首的打了个手势,旁人皆止了步, 各自匿于暗处。首领围着卢宅走了三圈,柳小七皆远远缀着他, 半道上遇见了柳庄。那人回到同伙处, 分派他们谁守着哪儿,同伙们便依他所言分散在卢宅外头。柳小七心中不觉夸赞:首领有点子眼光, 所守的位置皆可观四路。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远远的又有一位夜行人踏瓦而来。前头那伙里头有人察觉, 学了几声猫叫。首领率先跳出来迎着人抱拳。那人微惊,也抱拳说了几句绿林黑话,意思是想到卢府捞一笔买卖。首领不许此人过去,此人非要过去, 二人便动起了手。
这会子柳家叔侄都藏在一旁瞧热闹。柳庄低声告诉他七叔:“这个拦阻的便是周四郎,其余那些是他兄弟。他们寻常的手段便是,周四郎独自出面与人打斗,其余六个偷发暗器。”
柳小七脑中一动:“该不会之前那一万两赏金的告示没有人来出首,就是被这帮王八拦了吧。贾琮这个笨蛋!”话音未落,周四郎的六位同伙已暗暗将夜行人围了个圈。叔侄俩顾不上闲聊,赶过去趁他们尚未发出暗器之前悉数拿下。
贾琮听罢拍拍后脑,向周四郎道:“喂,本家~~要不要解释一下?”周四郎不吭声。贾琮耸肩,“你们慢慢的沉默吧。想通了再说。”转身朝娄金桥抱拳,“抱歉,耽误了会子。娄大侠请。”遂领着娄金桥进了屋。
娄金桥胆子也大,直往贾琮跟前坐下,笑道:“还是头一回吃兵部侍郎家的茶。”默然片刻,提起了他当年犯的案子。
娄金桥委实是个绿林悍匪,杀人越货什么都做过,从不惧阴司报应。偏有回出门访友,于客栈中染了病,且一病就是大半年。请了郎中来看,郎中也开了药,只不见好。眼看一个彪形大汉渐渐骨瘦如柴,娄金桥自己都觉得怕是早年恶事做多了遇上冤魂索命,只等死便了。有一日,他发觉自己连拳头都握不紧了,以为大限将至。遂喊了客栈老板进屋,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告诉他道:“留我住着。若我死了,帮我买副棺材。钱多了便归你。”
老板知道他不是寻常人物。如今虽病着,依然不敢轰他走。只是若客栈死了人委实麻烦,遂背地里同别的客人抱怨几句。有个路过的郎中听了,特往娄金桥屋里去瞧。娄金桥本没指望能活命,他要看便让他看。
郎中望闻问切一番道:“我有个偏方,是我先生传下来的,瞧着就是你这般病症。因从前不曾遇上过,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可有纰漏。壮士可愿意一试?”
娄金桥都快死了,还管什么纰漏不纰漏?不到将死、不知怕死。唯有他自己知道,那三四日将从前没怕过的鬼神悉数怕了个遍。遂连声答应、涕泪横流,只恨没力气给那郎中磕头。郎中心善,亲出去抓药煎汤送与他服下,娄金桥次日便觉有了精神。
偏之后郎中没再来过,却是伙计来送的汤药。原来郎中原本只住一宿的,因为替娄金桥抓药已耽误了大半日。遂给了客栈老板药方子,托他照看娄金桥。若能免了客人身死沾晦气,老板也不嫌弃照看病人麻烦了。只半个来月,娄金桥痊愈!
他便觉得是这郎中救了自己一命,今后愿改过自新、再不干那些杀人劫掠之事。又欲寻郎中报恩,向人打听他的来历。
那郎中只得一子,四年前让拐子拐了。前些日子有街坊在金陵做买卖,瞧见人市上一个孩子像是他儿子。郎中立时抛下家中事物赶往金陵寻儿子。娄金桥惦记欠了这郎中一条命,追去金陵。不曾想将将赶上替那郎中收尸。
街坊看见的委实是郎中的儿子,被大户人家买走了。因模样生的好,主子挑了他做娈童。前月,主子同几个纨绔吃醉了,生生将那孩子弄死。郎中查明白无误后上门去拼命,死于恶奴之手。
娄金桥本怀着一腔改邪归正之心,还曾在庙宇中暗向佛祖立誓再不杀戮,得知此事顿时如三九天浇了一盆冷水。找了两日,终在一处义庄寻到了郎中尸首,冷冰冰卷在草席之中。娄金桥坐在尸首旁守了整整一夜,次日大白天的出去做了件案子偷来银两,以孝子之礼安葬了郎中。头七过后,他开始查访那主人家是谁、定计杀他。至于他是谁的大舅子小舅子娄金桥就管不着了。遂被吴国通缉。
贾琮听罢思忖良久,道:“你这仇报得不干净。既是数名纨绔,除了那个什么舅子,还有呢?此事的根子出在拐子头上。若非拐子拐了那郎中的儿子,孩子就不会死。孩子不死郎中也不会死。难道不应该把拐子也杀了?人牙子也有份。害死你恩人的凶手那么多,你只杀了一个,就算还人家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