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周报》上的文章一出, 立时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从官到民皆津津乐道。拿贾琮的话说, 这故事集合了豪门、美女、婆媳、妻妾、构陷、强权等诸多热点元素, 可以编四十集狗血连续剧。搁在后世, 舆论必然是一边倒。网络媒体上众吃瓜群众饱含义愤的帮徐三奶奶痛斥丈夫婆家,再捋胳膊挽袖子帮着出谋划策如何修理那无良的一家子, 数日后这事儿就过去了。偏这会子正是燕国社会转型期,许多人不觉带入自己。
士林、老派人物皆主张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夫为妻纲、家丑不可外扬,新近崛起的以议事堂那群年轻人为代表,主张物不平则鸣、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双方对峙起来互不相让, 愈演愈烈好不热闹。下一期《燕京周报》干脆就此事添了个加刊,整整十版, 双方观点的文章各登一半让他们打擂台。报纸眨眼销售一空不算, 连去街头看报栏都得排队。
贾兰掌管着荣国府多数产业,少不得使出浑身力气帮姚佳箴控制舆论。偏他的说书先生在这家茶楼说,对面茶楼也有位说书先生为徐家辩驳。贾兰的人一查,对面那说书先生竟是贾环请的, 大惊大疑, 登时丢下手边事物赶往贤国府。偏贾环两口子都上学校去了, 反倒让贾政逮个正着、唠叨了大半日, 直等到贾环办完事回来将他救出。
叔侄俩遂往花园子走走。那园子便是早先宁国府的会芳园,贾环懒得改名。闲步了一阵子,贾兰问起请说书先生之事。贾环笑道:“查得到快。”
“环三叔做什么呢?”贾兰道,“还有报纸上的文章。引经据典那些自然是大儒们手笔, 有好几篇街头闲话的调子、是个人都能看懂,只怕是三叔做的。”
“不错,都是我做的。”贾环道,“不然,这事儿最多议论个七八日便得完,很快有新谈资出来。唯有势均力敌方能引来更多瞧热闹的。”
贾兰皱眉:“这个本为私事,为何要闹起来。”
“当日徐慈从齐国府回去,向他母亲证实了琮哥媳妇齐国府长房嫡女的身份,那徐太太登时如霜打的茄子似的。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贾兰纳罕道:“她不怕摄政王妃、倒怕齐国府嫡女?”
贾环点头:“因为她上岁数了。连中年人都不容易改变思想,何况老年人。徐太太打小受传统教育、根深蒂固。而后又嫁入侍郎府上,丈夫还成了翰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人嘛,都巴不得规则于自己有利。徐太太认定士农工商商居其末,商家女子纵然做了摄政王妃也是卑微之人,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身份,方敢去琮哥媳妇跟前张牙舞爪。”乃顿了顿,“燕国与台湾府截然不同。台湾府是个全新的地域,一百个百姓里头有九十个是移民,且全岛没几个念过书,琮儿和琏二哥哥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燕国显见不是一回事,徐太太这等人极多。他们坚守自己的价值观,死活不肯承认世界已变。”
“琮三叔之策不是不搭理他们么?”
“原本预备冷处理的。这回算是天赐良机。”贾环道,“他们是燕国各家各户的长辈。管不了军队、管不了政事堂,却多半能管自家儿孙。故此,姚女士此事若无声过去也就罢了。既是徐家要闹起来,后头平息便由不得他们。闹就闹个大的。直闹到各家王爷都来留意此事、闹到农夫乞丐皆知、闹到老先生们以笔做刀使尽力气。最末他们输了,便犹如打了败仗。许多明事理的老人便会知道,这些事他们已管不了了。总有些会灰了心、懒得再管,年轻人做事便少些阻力。”
半晌,贾兰吐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便是将她放在火上烤。”
贾环瞧了他一眼:“烤什么?她是个做技术的,靠手艺吃饭。那些事闹不到她头上,当秦可卿是吃干饭的么。”贾兰依然皱眉。贾环立着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长叹道,“兰儿,去相个媳妇吧。”贾兰一惊。贾环摇头,“琮哥儿说,你的性子加上她的处境,是没有出路的。”
“我的性子?”贾兰急道,“我性子哪里不好?”
“性子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有合不合适。”贾环看了他半日,道,“我们都是寻常人……”只说了半句,又思忖良久才接着道,“我们都只是寻常人,不会因为听见旁人说一句话、看见旁人做一件事,觉得甚有道理,便能立时用诸日常。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风俗早已习惯成自然,循着这规矩又有许多世俗套路。我少年时想求建安公主为妇,并不知道该怎么做。遂也依着世俗套路而行,让琮儿说了一顿方想明白。我和建安能成好事,是因为我不大懂事时还年轻、改得及时。且她那些年困于庐王府内院、我没有对手。否则,纵然能娶到她的人,难以心心相印,何等遗憾。再看琮哥儿与五叔求妻之时,事事皆落在琮哥媳妇与五婶娘身上。”遂又看了贾兰半日,“姚女士即将和离,还带着孩子;你们之间犹如隔了座山岳。你不是琮儿五叔那般性子,也没他们那些手段,难以移山。”乃拍了拍她的肩头,“单单喜欢是没用的。”一径丢下侄子自己走了。
贾兰立在小道上发怔。
这日黄昏,贾琮才刚下衙回到府里,贾兰已等候多时。贾琮忙去看陈瑞锦,陈瑞锦:“兰儿说有要紧事请教你。”言罢抓起女儿去了隔壁屋子。苗苗一面使劲儿尖叫了一路一面咯咯直笑。
贾琮望了望贾兰坐在他对面:“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