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姑娘学商未果, 只黯然了片刻。那头慈善会的人张罗开施粥,她便挽起袖子帮忙去了。秦可卿与姚氏并肩而立,在后头看她如一只小燕子般穿来穿去, 言笑晏晏同各家太太奶奶说话讨巧。姚氏慨然道:“小小年纪,倒放得下颜面。”
秦可卿微微摇头:“理论起来她也是被逼的,可谁不是被逼的?”
姚氏道:“我想不了那么些, 横竖小南比她可爱。”
“小南是孤女,没把自己抬那么高,自然要求也没那么高。”秦可卿道, “你这小姑子一心当自己是翰林小姐,殊不知这时代翰林已算不得什么了。”
姚氏哼道:“非也, 分明是将自己当作了侍郎家的小姐。她五六岁时老太爷夸奖过她。旁人早忘了,唯有她记得, 还抱怨旁人记不得。”她顿了顿,“岂止是她?老太爷已没了这么些年, 居贤街大老爷和族里也没对我们不住。偏我们府里从上到下个个觉得自家乃是从二品高官眷属。”又过了会子, 姚氏忍不住抱怨道,“哪个翰林家里有我们这般奢靡的!青天白日梦做了这么些年还不醒。”再过片刻, “老太爷那些钱也多有来路不正的。”
“吏部本是肥水衙门。刚直之徒,十几年前京城大乱后都辞官了。”秦可卿道, “你们老太爷将阖府的胃口养得太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者……”她迟疑片刻。姚氏扭头瞧着她。秦可卿便接着道,“他也是清白士子出身。虽说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心里少不得矛盾后悔。然他也知道,世间本来如此。故此好生教导你们那位居贤街大老爷, 让他接着为官护住阖族;又将你公公教导得清清白白。两个儿子,犹如两个他自己。”
姚氏微怔片刻,苦笑道:“若如此,便是生生坑了老爷,顺带将我们三爷也一并坑了。”
秦可卿叹道:“男人方正不阿、文章锦绣虽于朝廷有用,于家里却无用。”她移目一看,徐三姑娘正与史湘云相谈甚欢,道,“她日后若不走歪路,能成个人才。”姚氏不置可否。秦可卿微笑看了看她,也撂开徐家之事、说起博物馆的公务来。
这一趟,徐三姑娘十分欢喜。回府时,坐在马车里神游天外,脑中一个个回想太太奶奶都是什么身份模样、同自己说了什么话、夸赞了什么词儿。姚氏只坐着闭目养神。
马车颠簸了下,将二人都惊醒。徐三姑娘嗔道:“三嫂子只管同秦东家说话儿,也不来教导我。”
姚氏淡然一笑:“我本不大认得人,也不爱同陌生人说话。今儿你……”她迟疑片刻,将原先的词儿咽了下去,“自己玩得倒也开心。”
徐三姑娘得意道:“宝二奶奶说我机灵懂事。”
姚氏点头:“史会长素来有眼光。”再迟疑会子,依然没说什么。
徐三姑娘奇道:“三嫂子与秦东家说什么呢?说了那么许久。那些来领粥的贫苦人家好可怜见的,说太太奶奶是们观音娘娘派下来的,你们都不过去瞧一眼。”
姚氏微笑,悠悠的道:“施粥之事有史会长掌管,我们不过是来凑热闹的,过不过去无碍。我与秦……东家有许多事说。梵文、历法、天象。今春雨水不少,春夏相交之际不知江河可会有洪涝。这些话别的太太奶奶皆不喜欢。”
徐三姑娘诧然瞧着她:“你们竟说这个?与你们何干?”
姚氏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些与世人皆有关。我们不过是世人当中两个罢了。”
“三嫂子当真古怪。”徐三姑娘道,“没见过后宅女子琢磨这些的。”姚氏淡然一笑,接着闭目养神。徐三姑娘本想提起今日见闻,倒是说不成了。
一路回到徐府,二人从马车上下来,丫鬟各自扶住主子便要分道扬镳。姚氏看小姑子眼角眉梢皆是欢喜,终是说了出口:“三妹妹,那些太太奶奶夸赞你之言都是真心的,然也仅此而已。”徐三姑娘一愣。姚氏接着道,“夸完了便罢了,你们依然各过各的日子。她们不会因为今儿见了你机灵懂事,明儿便邀你去看戏赏花。”她张了张嘴,最末几句终究留在肚子里。
徐三姑娘立时笑道:“三嫂子多虑了。我何尝想了那么些?不过是长了见识罢了。”
姚氏点头:“那就好。”乃转身而去。徐三姑娘在后头立着瞧了她半日。
丫鬟见已拐过了弯子,忍不住问道:“奶奶方才可是有话没说完?”
姚氏叹道:“我想提醒她,今日之事与她日后的婚事分毫不相干。她再讨太太奶奶喜欢,也得不来她想要的女婿。只是她必听不进去的,便没说。”
丫鬟道:“三姑娘今儿活泼的很,太太奶奶都喜欢她呢。万一有人瞧上她、想让她做儿媳妇弟媳妇呢?”
“可能有。只是那般人家定然不是她想嫁的。纵今日她没过去,一般儿也是他们来提亲。原本不会来提亲的依然不会来。”姚氏道,“她这样的女孩儿别家不是没有,算不得极出挑。人家看过了也就看过了,议亲时还是得瞧她老子哥哥。老爷不过是个翰林,咱们府上又给不起什么好嫁妆,上等人家岂能要她?”乃叹道,“小孩子家家没经历,人家给她个棒槌、她就当作针。”
丫鬟哼道:“我瞧三姑娘对咱们没安什么好心,奶奶何苦来提醒她?说不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几句倒没什么。只是她闭着耳朵,何苦来费那个力气?”姚氏道,“不让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