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禅寺毗邻瓮山泊, 殿堂恢宏、庭院清幽,自前朝起便是皇家寺庙。众僧侣潜心修行,不问世事、不在意香火钱。饶是如此, 依然有人笃信此庙通灵,不辞辛劳过来捐功德。每月初一十五乃是信徒进香礼佛的日子,寺庙庵堂皆比平日热闹。二月初一这日, 有位施主风尘仆仆从外地赶来进香。
此人四十多岁,身了穿鸦青色箭袖,腰间悬着一个巴掌大的银算盘, 瞧模样像是个商贾。乃含笑同迎接出来的僧人拱手:“小师父好。”和尚合十还礼。商贾看了看他道,“是慧净小师父不是?”
慧净和尚含笑道:“是。小僧眼拙, 没认出施主来,还望恕罪。”
商贾道:“不怪小师父不认得我, 我不曾去后头的,不过前几年遇上过一回尊师。”乃道, “这么说, 如今在外头迎客的换成小师父了?闻道师父呢?”
慧净道:“是。闻道师叔如今在藏经楼。”商贾点头不语,神色仿佛安生了些, 并未告诉慧净自己是何人。
这人便从天王殿开始礼佛,一路往后, 逢见僧人便暗觑几眼。于大雄宝殿拜过释迦牟尼转到偏殿,有个和尚在此处录功德簿。这商贾含笑问道:“怎么是闻信师父在此?了因师父呢?”
闻信和尚望了他一眼,合十道:“了因师叔偶感风寒,在后头养病。”
商贾眉头动了动:“哦。这会子天还未暖, 各位师父也须多加留意身子。”闻信忙站起来谢了他。商贾便说要捐功德,闻信打开功德簿。商贾道,“我往年所捐皆不写这本功德簿的,师父可知道?”
闻信一愣:“师叔不曾告诉贫僧。”
商贾思忖片刻道:“也罢,就这样吧。”乃取出三十两银子捐了功德。闻信合十相谢。商贾捐完功德,往外头张望了几眼,问道,“闻信师父,怎么我瞧着你们庙里许多生面孔,早年没见过?”
闻信道:“近日官府修缮天齐庙,要大兴土木,安排了不少那边的师兄师叔暂来我寺借住一阵子。”
“原来如此。”商贾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从个和尚从门外溜进来问闻信:“师兄,此人是谁?”
闻信道:“贫僧不认得他。”
“可他认得你。”
闻信合十道:“贫僧也不知他如何认得贫僧,贫僧不认得他。”
那和尚“嗯”了一声便走,径直到了方丈院中。柳小七正懒洋洋的趴在厢房案上偷懒。和尚进来喊了声“七爷”,将方才那商贾进寺后一言一行皆回了。柳小七想了想,问道:“有人跟着他么?”
“有。”和尚道,“我瞧他机敏的很,便派了个老手。”
柳小七点头道:“重新细查了因老和尚的屋子。”他想了想,“每一个奇奇怪怪、平素想不到之处都的查。”那和尚答应一声往外走。柳小七拿起茶壶又撂下,站起来道,“我同你一道去。”
他二人遂来到了因的住处。了因并非寺中监收,只是个寻常的管功德簿的老僧。那个和尚先翻找起来。柳小七负手立在屋中张望了会子,见和尚在翻看案头案头经卷,乃道:“那些上回都翻过了。既是另有一本功德簿,想来不会日日翻看,当是藏在什么平日里不大动之处。”
遂移目僧床。了因这屋子不大,东西也不多。一案、一椅、一柜、一床。平素最不易翻动之处便是床了。柳小七掀起铺盖。皇帝家的庙就是有钱,这僧床乃鸡翅木的,床板倒是寻常榆木所制。乃拎起一块床板来瞧了瞧。那和尚回头望了两眼,忽然说:“这床梁倒是比寻常床梁略粗些。”
柳小七立时道:“当真?”
和尚道:“早几年我在晋国扮木匠,特学过木匠手艺。”一面说着,他走过僧床边掀去床板拆下一根床梁,“这么点子大的床,床梁犯不着做这么粗的。”
二人互视一眼,和尚查看手中的床梁,柳小七拆下另一根床梁查看。这两位都是老手,先看榫槽。和尚只一眼便看出来了:手中的床梁榫槽之内塞着一块小方木块,仿佛是木匠师父挖榫槽时挖深了、故而垫上一块边角料似的。遂将这榫槽伸到柳小七跟前。
柳小七接过床梁瞧了瞧,从怀内取出一把大镊子,屏气凝神夹出小木块。只见木块后头是个深槽。柳小七将镊子伸进去,旋即夹出一小物来。那是一小卷细帛,外头以细绳捆着。扯开绳结摊开细帛,上头果然是“功德簿”三个字。遂与那和尚相视而笑。
当晚,贾琮柳小七两个来到刑部大牢探视万寿禅寺主持了尘老和尚。了尘盘腿坐在牢房内冥思,听见有人喊他才睁开眼。
贾琮笑嘻嘻道:“小王说什么来着?”乃扬了扬手里的细帛功德簿。
了尘颓然。良久,摇头道:“天亡我司徒家。”
“别把什么都推到天头上,天是无辜的。”贾琮道,“万事皆人为。”
原来,当日贾琮参观了藏经楼撰史处后,与了尘、柳小七同回到方丈院,抱拳正色道:“大师,对不住。贵寺的和尚我今晚还是得抓。”了尘唯有诵佛以对。贾琮解释道,“用公开一个秘密来遮掩另一个秘密这种手段,我自己也常用。贵寺的另一份秘密差事显见更要紧、且大师不可能告诉我。大师莫要担心,不会逼你说的,我们的人自然有本事找到。”
了尘道:“小寺委实再无别的差事。”
贾琮含笑道:“大师是个和尚。和尚久居寺庙,有些事便不会留意到。其实,破绽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