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人口去别国卖的人牙子们悉数遇上了劫匪, 连外地来京城进货都无一幸免。劫匪都不要钱只要人,抢完后便带着人口便跑,还预备了大马车。众人牙子损失惨重, 回京后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是好。偶有觉得上回是自己倒霉的,重新收拢钱财买些人口再贩一回,好巧不巧的又遇上劫匪。横竖老天爷要绝燕国人牙子这个行当。
只除了一家。有个叫倪二的, 贩过马、放过印子钱,如今改行做人牙子。他送了三四回口人口出京去鲁国,从没遇上劫匪。既是旁人都不做了, 各家各户要卖人的唯有卖给他。他便趁机狠压低价,一个人还不如一只羊值钱。
要说这里头没有猫腻谁信呢?遂有人将他灌醉了套话。倪二醉醺醺道:“你们啊, 都没弄明白究竟!为何逃跑了那么多奴才秧子抓不着?嘿嘿,天津知府最会赚钱不过!嘿嘿, 还有人家派管事去天津城门口守着。嗝~~人家天津府也要做地下管网工程!天津也不关城门!那个葛知府还打发官兵接应逃奴直送到码头!嗝~~告诉你们,每送一个活人上船, 外洋那几个国家都要给天津港钱的!”他拍案喊道, “人家管你是不是奴才,是人就要!”
那人忙问:“如此说来, 是天津知府故意放逃奴跑的?”
倪二晃着脑袋道:“还用问?当然是故意的!还有那些打劫的土匪,狗屁土匪!都是各国的官兵。”
那人大惊:“各国?”
倪二一挥手:“凡有出海大港之国, 都有官兵来抢人。”乃掰手指头,“齐国有海州港,鲁国有莱州港,吴国有上海港, 辽国这几年兴建的三山浦港也是极大的,都有份。”
那人道:“天津那位葛大人想必也插了一杠子。”
倪二打了个酒嗝摆手道:“没他。他没这闲工夫。再说,逃奴那么多,足够他赚了。不得给街坊邻居赚点子?”
那人道:“怎么不送寻常百姓?”
倪二斜睨着他:“寻常百姓想走的都走了,余下的显见都不大想走。再说,去人家的地界儿劫掠百姓,当人家官兵都是死的么?横竖奴才本不是人,送上船却算人头数。”
那人又问:“怎么倪东家的人他们不抢呢?”
倪二笑道:“我同鲁国那边早说好了,我送人过去他们收,他们派兵护着我。”乃叹道,“别怨我压的价钱低,价钱不低不成啊。买进来是奴才,送出去是良民,我压根儿赚不到什么钱,只薄利多销罢了。”
那人点点头,想了片刻又问:“这等事燕国官兵不管么?”
倪二得意洋洋道:“装聋作哑呗!早都通融好了。再说,政事堂那帮老爷们明摆着想废奴,巴不得燕国人牙子都改行呢。”
那人忙问:“倪二爷,废奴是什么?”
“就是不许再使唤奴才,想要丫头老妈子伺候的得另外出钱雇。”倪二道,“横竖有缘故,我听了半日愣是听不明白。不过……”他歪着脑袋想了半日,“颇有道理。”
那人笑道:“二爷逗乐子呢!您老都没明白,就知道有道理。”倪二嘿嘿直笑,又吃了两壶酒,醉趴下了。那人看着倪二若有所思。
此人本是人市牙行打发来的。各行各业里头,行会皆是一言九鼎之所在。偏这个倪二乃是新近开始做人牙子的,压根儿没入行会,行会的人也不认得他。早先也打发了人暗示他去拉拉近乎,这倪二摇晃着脑袋目中无人:“行会在我眼里连个屁都不如!”偏行会既没法子拦阻他做生意、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听说倪二好酒,遂出了此策。
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与不知道也没大差别。人牙子这行本身买卖的便是人口。奴才买入良民送出,纵得了外洋诸国几个钱,哪里比得了正经生意?偌大一个京城牙行,自然不肯就此等死。只是,俗话说民不跟官斗。遇上官兵,有天大的能耐也只得吃哑巴亏。会首便召集了些要紧的人物议事。
那王大户先道:“依我看关节还在摄政王处。且不论抢我货品的是燕军或是别国来的,摄政王欲灭了人市这念头已板上钉钉。”
另一个思忖道:“只怕不是燕军。燕军何至于明着告诉你?”
再一个道:“摄政王做事素来明目张胆不怕人知道,且王东家遇事之处离开京城才两日的路程。贾维斯必不肯放别国官兵近前。”
胡乱猜了半日,倒是会首捋着胡须道:“那个倪二不是说有缘故?须得先打探出这缘故方能有对策。”众人都说对,姜还是老的辣。
政事堂里的老爷自然不是人牙子们见得着的,遂推举王大户亲去寻贾芸探口风。贾芸闻听客人来意,皱起眉头吃了半日的茶,方缓缓的道:“王东家,依我看你还是改行吧。”
王大户怔了怔,叹道:“我猜到不容易,不想……究竟是个什么缘故?”
贾芸道:“你知道眼下燕国最缺的是什么?”
王大户笑道:“燕国何尝缺了什么?”
贾芸摇摇头:“燕国缺人才。不是朝廷上做官的人才,是各行各业的人才。”
王大户忙说:“这却大谬了!燕国什么人才没有。”
“燕国委实什么人才都有,然而也什么人才都缺。”贾芸倒了盏茶捏在手里指道,“譬如这茶盏子,它只这么大,倒了些许茶水便满了。”他又拿起茶壶,“然区区一盏茶,装在壶里便少了。”乃放下壶道,“早先燕国便是个茶盏子,眼下这么多人才已够使了。今后之燕国却是个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