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虽挂着什么内阁学士的名头, 干的素来都是锦衣卫的勾当,最擅抓人于无声。何况如今还有了柳家兄弟相助。当晚,孙绍祖在家中吃着酒, 才吃三四盏便莫名醉倒。待他醒来时,已被捆在一间屋子里,两个穿黑衣裳的年轻人笑盈盈望着他。孙绍祖少不得问“这是哪儿”、“你们是何人”之类的废话。一壁说一壁朝四处张望, 蓦然看见墙上挂了幅画像,正是上午贾琮给自己看的那人,只不过改穿了身寻常布衣。

一个年轻人指道:“我知道孙将军与这位先生认得。”

另一个道:“隔壁有许多有趣的刑具, 孙将军假如不认得此人,不如去隔壁认认刑具。”

孙绍祖面色古怪, 显见知情。只是为了此人受苦不值得,乃思忖片刻, 笑道:“些许小事,何故抓我?快些解开绳索, 我说与你们听。”

年轻人笑道:“好办。你先说完我们听, 人找到了自然放你。”

孙绍祖道:“这位大师不是先生,乃是个和尚, 法号闻法。早先在天津海光寺出家,六年前来了京城, 如今住在万寿禅寺当中。虽年轻,也算个高僧了。”

“哦?原来是个和尚。你怎么认得他的?”

“他做的那些事我可从没掺合。”

“哦。”

孙绍祖长叹:“我就知道他迟早得出事。”

原来这闻法和尚明面上是出家人,暗地里荤素不忌、宿柳眠花。此外他还做些帮人找销赃门路的勾当,甚至替年轻僧道拉皮条、帮他们勾搭上富贵人家的寡妇或是不受宠的妻妾。然此人相貌俊朗、佛法精湛, 兼床上功夫极佳,与他有染的女子个个对他死心塌地。孙绍祖时常与他切磋双修之术,故颇为稔熟。

审他的年轻人笑道:“他都与什么女人有私?”

“多了去了。”孙绍祖笑道,“你想想,京中多少豪门?后院多少女人?得宠的至多两三个,其余的都是失宠。纵然得宠也宠不过三十岁,更遑论寡妇。三四十的女人如狼似虎,却没了男人雨露滋润,漫漫长夜何等难熬。不若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去道观庙宇进个香修个清静,顺带上尊前佛前求个雨露。他也算是救苦救难了。”

年轻人点头:“也有道理。他都勾搭了些什么人?替谁拉过皮条?”

“这我就不知道了。”孙绍祖道,“横竖此僧是个妙人,器大活好。”

年轻人笑了:“你纵不全知道,必知道得不少;纵然不真,捕风捉影的也知道些。孙大人还是都说了吧,大家省事。”

孙绍祖与闻法和尚虽有交情,犯不着为了他给自己惹上麻烦,遂将他知道的全都说了。一气儿数了二十几个,末了竟提起荣国府珠大奶奶的名字。贾琮也在隔壁听审,险些跳起来。好在孙绍祖说那厮当时吃醉了,只说预备下手、不知可得手了没有。贾琮苦笑:可算知道他为何撒谎了——他怕闻法与李纨有什么事、让荣国府得了苗头。这事儿还真不能怪他,换个旁人大概也扮作不知道。

里头审完了,两个问话的丢下孙绍祖走了出来。隔壁冯紫英等人面面相觑。半晌,冯紫英先说:“我知道闻法和尚帮人找销赃门路,却不知他还与人后院有染。”

贾琮先吩咐人去请罗泰娘,然后说:“你手下应该有人负责收集僧道圈子里的情报吧。连孙绍祖都知道的事儿你不知道,只能是你这个手下故意瞒着你。既然闻法是燕王底牌,你那个手下大概也是。”

冯紫英冷笑一声:“我知道。”迟疑了片刻,“珠大奶奶?”

“珠大嫂子我了解。”贾琮道,“并非好骗的女人。这些年她手里有权、身边有儿子,兰儿还陪着她离京逛过。”他想了想,“回府我去找她打探下此人。”

“闻法的来历也有趣。”冯紫英道,“此人乃天津总兵卢得志外室子,卢大人却是燕王心腹。”

贾琮问道:“燕王手下也有官匪对吧,领头的是谁冯大哥可知道?”

“燕山匪首张麓。”冯紫英道,“我并未收服此人。”

贾琮点头:“那么燕王有可能藏兵于匪,类似于井冈山那样,算是留了手暗子。”

“昨儿刚得了消息,卢得志仍在天津,也依然不知道京中这位燕王是个替身。”

贾琮觑了他一眼:“真的?”冯紫英一怔。

不多时罗泰娘过来。她也知道此事,且知道的比孙绍祖还清楚些。只是她却说闻法并没有勾搭李纨,李纨于僧道一事上也平平。贾琮问她可有名单没有,罗泰娘笑道:“大略记得些。”遂也数了二十来个。贾琮与冯紫英俱大惊:竟和孙绍祖所言一般无二。

贾琮不禁站了起来:“这么完美的重合必是故意的了。”

冯紫英拿着孙绍祖说的单子瞧了半日,道:“这上头竟一户有实权的人家都没有。”

贾琮伸头过去从头扫了一遍:“当真都是些没用的。哎呀这么看荣国府三个字好突兀啊——我明白了!”他再瞧了几眼名单,喊冯紫英手下那两个年轻人,“进去问问孙绍祖,闻法是什么时候透露他想勾搭荣国府珠大奶奶的,具体到日子。”

二人进去问了问,孙绍祖道:“三年前。”

“哪一日?”

“这个我当真记不得。”孙绍祖道,“大概是三四月左右。”

贾琮在隔壁问冯紫英:“他什么时候当上的京营指挥使?”

“三年前八月。”冯紫英瞧了他一眼,“你觉得此事与他升迁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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