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道士笑道:“不怪先生不曾见过,这甘露明王别处极少单独供在殿上。说甘露明王您不知道,贫道换个名字您必然听过——便是托塔天王李靖的长子金吒。”
孙绍祖恍然:“原来是他!委实别处不见独享一殿。”乃顿了顿,“你们这观为何要供他?”
另一个道士道:“早先我们也不曾供的。后有荣国府三爷贾琮特出了钱烦劳我们主持替金吒大太子送些香火。我们主持与他们府里渊源颇深,便答应了。”孙绍祖连连点头,遂与他二人各自走散。
走了会子,孙绍祖回头看两个道士已不知拐去何处,又做贼般溜回甘露明王殿。殿前的天井中没人,孙绍祖悄悄闪到屋后,伸手指头在窗户纸上戳破了个小孔往里窥探。却见方才那些小道士都不见了,唯有秦钟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坐着。不知何故,孙绍祖心跳的厉害。乃观察片刻,寻了扇离他二人更近些的窗户,再捅破个窟窿,慢慢贴耳近前。忽闻外头一声猫叫,吓了他一跳。张望半日见无事,又贴耳过去。不知何处又来了两声猫叫。
便听那秦钟的声音飘入耳内:“这个孙绍祖,我见过一回。”孙绍祖心跳如擂鼓,屏气凝神。里头秦钟接着说,“虽不曾说过话,瞧他那模样甚是威武。倒可惜了。”
老道士道:“他这个官儿与当年的京营节度使本是一样的,只品级略低些罢了。那丁成武也是一员虎将,且文武双全,更是可惜。”
秦钟道:“故此我最烦夺嫡这种破事。胜负难分的还能赌一赌,胜负分明的为何不认了命?如今王爷显见毫无换世子之心,老三怎么就不消停点?”
老道士道:“你哪里知道凤子龙孙的心思。都觉得自己离龙椅只半步之遥,都觉得自己稳赢不输,谁肯放过当皇帝的机会?错过这一世,也不知几世才能再修成皇子。再说,义忠亲王不是死了么?太上皇、王爷都不是嫡长子。”
秦钟道:“那是义忠亲王运气太差,先帝太能活、一直不死。不然,他早登位多少年了。王爷又没有先帝那么长的寿命。”过了会子又道,“老三本事不小,能在王爷眼皮子底下将孙绍祖招揽了。”
老道士道:“若非如此,世子又哪里会冒险求贾维斯之子给王孙做伴读?不过是恐怕日后王爷龙驭西归,老三依葫芦画瓢、给世子来一出‘孝慈县’。”
秦钟道:“还不若捅到王爷跟前去。”
老道士叹道:“捅过了……老三口灿莲花,愣是哄骗了过去。再说,王爷最信得过孙将军,也不肯相信他投靠了老三。世子也难。京营指挥使是何等职位?一个不留神满盘皆输。若非冯紫英通风报信,他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到时候只怕不是‘孝慈县’,而是‘玄武门’了。”
秦钟也叹道:“王爷命苦。冯紫英孙绍祖都是他最贴心的心腹,如今一个投了世子一个投了老三。他老人家还没死呢。”他又想了想,“道长,老三有可能赢么?”
老道士道:“旧年九月底,王爷派了个魏公公跟着辎重船去北美宣贾维斯之子进京,来回得一年半路程。若因为什么缘故耽搁阵子,也至多两年。王爷还有个十来年的阳寿。孙绍祖那点子福分差贾维斯多矣。老三必败。”
秦钟喃喃道:“我最烦夺嫡这种破事。这次又不知要连累多少无辜者丧命。”乃长长一叹。
老道士也长叹:“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秦钟哼道:“什么天地无情,不过是人心不足罢了。老三若肯老老实实的,还怕日后分不到北美一块地盘?”
老道士道:“你知道什么?北美荒芜得连人毛都没有,四处皆是野兽,那些移民都茹毛饮血、苦不堪言,甘雷硬生生不许人上船回来呢。送去北美比发配边关惨多了。”
秦钟“哦”了一声:“若是如此,贾维斯只怕也愿意回国来了。”顿了顿,他忽然说,“道长,您说世子会不会调孙绍祖去北美?横竖贾维斯日后要回京勤王,想必不肯再回去了。”
老道士道:“断乎不能。大不了不要北美东边那点子地方。你只想想,当年义忠亲王那一系,沾得上的沾不上的都没放过。”
半晌,秦钟幽幽的说:“我只惋惜的紧。您老是没见过,那孙绍祖瞧模样便是员虎将。没死在战场上竟要死在菜市口,好生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老道士冷冷的道,“命都是自己作的。当年老太子若听了帐下谋士詹峤之策,到如今已当了二十七八年的太平天子,也不至于死了还顶着个义忠亲王的名头。詹峤那老头儿至今还深怨自己不曾劝动主子。”
秦钟又叹。殿中寂然许久,秦钟忽然击节唱起了曲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孙绍祖慢慢从窗边退下来,慢慢挪步到这偏殿之外,慢慢走远了些。脑中昏如塞满了碎石,又沉又乱。依着秦钟与那老道士所言,世子已认定自己投靠了老三。虽王爷信任自己,却只剩下十来年阳寿。且已决意传位给世子,还派了人去北美取贾维斯之子回来给世子之子做伴读——想必就是那个小的嫡子。十来年后,王爷驾崩,世子登位,贾维斯必为武班之首。世子秋后算账,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