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五月, 梅家阖族登上大船,欲沿赣江转入长江,再从尚未完工的上海港改船出海去东瀛燕属, 再从那儿换大海船直达北美西岸。梅大夫领着家人目送大船远去,袖手回到家中,便看贾氏马行那伙计来了。
伙计领着个人, 梅大夫便觉得此人不寻常——模样太寻常了,丢进人群里头决计没人多看他一眼,眼睛极亮。伙计介绍道:“这位是京城来的潘喜贵同志。”潘喜贵上前一步与梅大夫握手。三人遂进了梅大夫书房, 仆妇泡了茶上来。
伙计接着说:“喜贵同志要去台湾大佳腊学习新的工会运作模式,学成后将派驻江西工作。我特来问你, 可要一起去。”
梅大夫想了想:“我倒是想去大佳腊瞧瞧,可眼下还走不了。这一两个月保不齐有水灾, 我既答应了苏小姐,须得帮着安置灾民。”
伙计笑看潘喜贵:“我说什么来着?”
潘喜贵道:“我也不欲走得太早。我在京城和平安州都呆过, 组织过工会活动, 到时候能帮帮你们。”
伙计道:“平安州的工会就是喜贵同志一手创立的。组织上觉得,江西匪患刚除, 隐匿民间的弥勒教也被连根拔起,正是个信仰空缺期, 于革命党而言时机最好不过。若发展得好,能变成我们的根据地。故此派喜贵同志过来主持工作。”
潘喜贵道:“京城、平安州、吴国等地的工作将以城镇工会为主,城市领导乡村;江西这边,我们欲以农村为主, 农村包围城市。先择一县为试验,在全县推广宣传革命。”
梅大夫思忖片刻问道:“根据地……打算立在哪儿?”
潘喜贵道:“石秋生同志说立在赣州府瑞金县。问他什么缘故,他说吉利。我总觉吉利是个幌子,必有别的缘故。”
梅大夫道:“瑞金的县令如何?”
潘喜贵道:“四五年前就让土匪吓跑了,如今那儿是几个大户的族老管着,要打官司便去赣州府告状。”
梅大夫点点头:“既这么着,喜贵同志在南昌府预备工会,我去瑞金县。”
伙计与潘喜贵互视一眼:“为何?你熟络那边么?”
梅大夫道:“那边多是客家人。我亡妻正是赣州府的客家人,我会说些客家话。再有。”他含笑道,“晚生十几年前曾考取院试,正经入了学。因连赶上守两个重孝,耽搁了乡试。后来便懒得再考。今年秋闱我便考去。我本有才学,又帮着苏知府安顿灾民,想得一个举人当不难。”
伙计莫名道:“梅大夫,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想着去考科举?”
潘喜贵忙说:“我明白了。”乃竖起大拇指,“梅先生好明智。既这么着,瑞金就托付你了。”乃向伙计解释道,“梅先生有意谋瑞金县令。”
梅大夫含笑道:“那儿既有大户族老把持,平白无故的难以泼进水去。咱们手里拿着顶县令乌纱,诸事便好办多了。”
伙计连连点头:“你们读书人就是主意多。”乃又道,“只是须得有兵马相帮。”
潘喜贵道:“无碍。我管保不论是正总兵副总兵都会帮着咱们。”
梅大夫喜道:“当真?”潘喜贵点头。梅大夫道,“那晚生敢说把握极大了。”三人互视而笑。
梅大夫遂干脆请他二人在家中用饭。席间,潘喜贵说起在平安州创办工会之事,颇为意气风发。伙计不觉问道:“喜贵同志家眷还在平安州么?”
潘喜贵怔了怔,苦笑道:“早年捡了个别人的媳妇,本以为能平安度日。谁知人家正经丈夫找上门来。好在那会子我已认得了石秋生同志,有了事做。后来……我女儿……”他摇了摇头又笑起来,半晌才说,“我女儿是好孩子。”
当年柳明漪撞见她母亲与生父偷情,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后与贾桂等人在秦国遇了次险。台湾府特种营将她们救回后,柳明漪仿佛长大了许多,小大人般说:“我已明白了。人只能管住自己,却是管旁人不住的。”
那回营救陈瑞锦亲自去了,听罢奇道:“你连这个都明白了?当真不容易。”
柳明漪正经点头道:“我当真是明白了。且不说我爹娘并非我能管的,也不是我管得住的。我既管不了他们,他们也管不了我。”
特种营从秦国回台湾府,途径京城,将柳明漪送回去家去。柳明漪执意要改姓潘,她老子娘自然不肯答应。潘喜贵尴尬的很。他已对戚氏死了心,可巧石秋生与他商议派个人去平安州建工会,便主动请缨。那会子潘喜贵在京城的革命共济会已是个极要紧的骨干了。他若走了,暂时还找不到人顶他的活计。石秋生有几分犹豫。
石秋生的妻子金鸳鸯是个刚烈性子,早年听说他们几个人的乱事便替潘喜贵抱打不平。直至柳明漪回来她才知道戚氏偷情之事,顿生不忿,假借买绣品去戚氏家打探,实则欲讽刺她一顿出气。不想鸳鸯还没来得及说到正题上,戚氏忽然干呕起来。鸳鸯何等人物,登时明白戚氏必是有孕了。也顾不上讥讽,寻了借口便走,赶回去同石秋生商议。
石秋生立时道:“老潘尚不知此事。”
鸳鸯道:“不知最好。赶紧诓他上平安州去,万不可让他知道。”石秋生遂也不顾得犹豫了,急忙忙将潘喜贵赶去平安州。
潘喜贵当真不知道戚氏有孕,内里想着他自己去了别处正好了断此事。走时也没告诉家里人,只拉着女儿叮嘱了大半日。柳明漪极机灵,平素也时常跑去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