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罢了粥, 众道士起身回天宁观。苏澄靠在马车里头动弹不得。颠颠簸簸快到了,苏澄忽然慢慢的说:“离家出走第一日,好悬被人骗去当嫂子, 骗我的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第二日,知道了江南水乡还有地方缺水缺到日日打架,计较起来终究是**;第三日……第三日……第三日, 看见了真的灾民。饥饿果然是全世界最可怕之物。”她吐了口气,“菩提角这个名字取得多慈悲……道长,还有更惨的么?”
真明想了想:“有。北郊有个小村是麻风村, 比菩提角还惨。”
苏澄半晌才说:“我还是不去看了。怕撑不住。”
“你一个不出门的年轻女娃子,从前又没见过。路得一步一步走。”
苏澄怔怔的道:“早先我没那么敬重我老子, 总觉得他迂腐顽固、还不如祖父开明。如今才知道,他能到一处做官、使一处民康物阜已了不得了。”
真明道:“再有。一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为一省父母官, 可捞的好处多得你想不出来。你打小见惯了苏大人和苏老大人清廉、便觉得清廉本是天经地义,乃大错特错。丫头, 私心乃人之本性。俗话说本性难移, 忍住各色.诱惑是极难的。别的知府县令不也读圣贤书考科举入仕?却多半没忍住。”
“我已明白了。”苏澄撑着头道,“只不知怎么劝他放我出门。”
“不是有苏老大人么?”
“他特意把柳小七哄走, 就为了不许人帮我。他自己断不会帮我的。”
“那便唯有你自己想办法了。”
“只是眼下诸事紧迫,已没闲工夫惦记我自己了。”苏澄叹道, “我老子还不知道今年有水患吧。”
真明瞧了她一眼:“如此大事,杨千里会只告诉我这个老道士、不告诉苏大人?你莫自负。你虽聪明,终归是个才刚出后院的小丫头。苏大人已入仕多年,他在荆州是治过水的, 还轮不到你个丫头片子去想法子。”苏澄“嗷”了一声,不言语了。
苏澄想了半日搭一宿,依然没想出法子说服她老子放她出门。次日,哪儿也没去,只趴在天宁观老樟树下发愣。贾氏马行那伙计忽然来了,告诉她:“那个叫小雀的女工死了。”
苏澄大惊:“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她二哥自打见过你之后便惦记上了。她母亲怨她不长眼、领了个狐狸精回去勾走哥哥的魂儿,失手把她打死了。”伙计道,“如今她们全家都来马行闹事,要你赔小雀性命。”
苏澄听见前头的话,内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后头便愣了:“我赔小雀性命?”
“若非你去了她们家又不肯嫁给她二哥,她二哥便不会失了魂儿、她母亲也不会打死女儿。如今小雀死了,她们家非但少了一份工钱、还少了一个女儿。原本与人商议好明年便拿小雀替她大哥换亲,如今显见换不成了。她们家两个儿媳妇都因为你没的,你自然得赔。”
苏澄懵了:“这……这都什么道理……”
伙计笑呵呵道:“横竖都在我们马行门口闹呢。这是大小姐自己惹出来的事,你说怎么办吧。”
苏澄想了想:“报官。”
伙计挑起眉头:“当真报官?官可是苏知府。”
“报官。”苏澄道,“没法子跟糊涂人讲道理,唯有请官府出面了。你们掌柜的去报案还能插个队。”
伙计瞧着她道:“到时候苏大人少不得要找‘张姑娘’去对质。”
“去呗。”苏澄耸肩,“我已预备了一套不讲理的词儿。横竖他们也不讲理,那就大家都不讲理好了。”停了片刻又说,“放心,梅大夫这么难得又立下大功的人才,我爹不会放他走的。”
伙计正色道:“小人正要同大小姐说此事。小人昨儿去瞧了瞧梅大夫,他不欲求令尊大人开恩,宁愿跟着阖族上北美去,日后也好照料族人三灾两病。”
苏澄也正色道:“这个就不是他说了算了。我爹手里当真没什么人才。你瞧瞧这乱的!梅大夫难得的不是医术,是清醒。”
伙计皱眉:“他未必愿意投在苏大人麾下。”
“他是善人,心挂百姓。不用投在我爹麾下,留下来便能做许多实事。谢鲸和我爹都没烦劳他管菩提角那水井不是?北美移民虽要紧,对我爹而言终究不如治理江西要紧。”
伙计摇头:“他心意已决。”
“当日燕王的人怎么劝我爹来江西的,那一套可以照搬来说服梅大夫。”苏澄道,“我爹好生生在荆州干着,与楚王也君臣相得、荆州百姓也爱戴他,忽然被哄来接这堆烂摊子,不也是被燕王利用了‘爱民’之心?”伙计哑然。
伙计遂返回贾氏马行与周掌柜略做商议,终于报了官。苏澄自己寻真明借了匹马骑着去府衙,半道上先跑到总兵衙门上,把李国培和杨国泰搬了来当后盾,以防她老子气急了揍她。这二位听了忙丢下手中公务跟着过去瞧热闹。
周掌柜使了个小心眼,只说是小雀家因为儿子婚姻害了女儿性命,听得那衙役胡里蒙登的。既出了人命,苏韬少不得让他们插个队了。周掌柜进了府衙大堂,故意藏头露尾道:“小人那铺子里有两个女工,一个有意替她哥哥求另一个做嫂子。后来不知怎么的,有哥哥的那个昨儿死了,如今全家在我们铺子里闹呢。小人听得极糊涂,又见出了人命,遂来求大老爷主持公道。”
苏韬全然听不出是怎么回事,乃问道:“既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