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跟上去。几步路到了后衙,只见一个半秃顶老头卧在案上,旁边横七竖八的倒了五六个酒坛子,屋内酒气冲天。贾琮皱眉瞧了瞧他,五十多岁、虽已醉倒然面相颇正、几缕胡须稀稀疏疏的、身形消瘦,倒是挺让人起好感的。
龚鲲忙上前摇醒了他,问道:“可是李文李大人?”
那醉老头“嗯”了一声,眯起眼来问:“你是谁?何故擅闯我县衙?”
龚鲲向他拱手道:“我是高大人派来的,外头有位衙役大哥让我直往里头来寻大人。”
醉老头摆了摆手:“不错不错我是李文。这位兄弟,你这趟白来了,安谷县的地皮已经被刮过十八回,如今是连土坷垃都没了。横竖我交不出钱来,有本事你把我卖了。”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了半日,龚鲲道:“李大人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收钱的。”
贾琮前生看的电视多,立时猜了好几样可能,乃挺身上前向他深施一礼:“李大人,小子有礼。小子恐怕李大人与家叔有所误会,不知大人可能明言一二?莫中了小人之计。”
李文听闻“家叔”二字登时打了个激灵,直起身来瞪着他:“你说什么?”
贾琮道:“实不相瞒,高历高大人乃是家叔。”他抬头看了龚鲲一眼,龚鲲便将伪造的书信取了出来递给李文。
李文看完立时变出了一副谄媚相,冲贾琮连连打躬作揖:“不知高少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又请他上座。
贾琮苦笑道:“罢了罢了,莫要来这套。大人方才那醉酒的模样我还信些。”他也不客气,当真上坐了,道,“听大人先头的言语,莫非有人假冒我家叔父的名义到贵县来搜刮民脂民膏?”
李文竟如被雷劈了一般,半日才颤声说:“怎么……那是……假冒的?高大人不曾使人来收那些钱?”忽又痛苦起来,“我李文何以这般傻!旁人说什么都信!那么些银钱都让什么黑了心肝的哄走了!”忽又抓着了贾琮的胳膊,“高少爷!下官求你,上禀高大人,务必将那些骗子缉拿归案,不然我这一方百姓委实活不下去了……”其状之疯癫、其言之凄楚,贾琮等人听了眼眶儿都红了。
贾琮回头与众人对视了几眼,安慰道:“大人且收了悲哀,慢慢将事情说清楚。”
李文一时刹不住,又哭了半日方哽咽着说了原委。
原来这安谷县土地贫瘠,遇见好年份收成寻常,遇上灾年百姓愈发艰难。又不在什么交通要道上,商路不通,故此极是贫寒。他在此处为县令至今已经十四年了,早年也谋过调动,因没有后台又没几个钱,疏通不了门路,此处又没人肯接手,只能一直耗着。从前还罢了,每年勉强能交足了税钱,遇见丰年百姓家还有富余。近两年不知何故苛捐杂税猛增,县里的底子早就榨干了。难得两个富户,一个朝中有人惹不起、他家当交之税还要李文设法填补,一个因李文凑不齐税钱、几次三番迫他们家替旁人填补、近来已经预备卖房子卖地搬去别处了。
一席话说来,贾琮等人目瞪口呆,贾环先喊:“天下还有这样的事!”
贾琮白了他一眼,哼道:“长见识了吧?子曰,苛政猛于虎,这句话简直是万古不变的永恒真理。”
李文哭道:“为了能免些税钱,我四处求爹爹告奶奶、面皮早丢到万丈深渊里去了,却是半分也无用!那些大爷当面都说好好好我必设法去上头说好话免你们的税,回头一个铜钱不能少。旁人指点说,拍马屁没用,须得送银钱才行。可怜我李文两袖清风,几个俸禄都填进税钱里了,哪里有银子送他们!”
幺儿眼中不禁滚落几颗泪来,低叹道:“这便是趋炎附势、胆小怕事了。”
李文抹了抹泪,向贾琮道:“怎么高大人不曾使人来加那些税目么?是下头的人欺上瞒下?”
贾琮断然道:“除去国法当定的,家叔从不曾向下头加收旁的税目。李大人,不如拿税册子来我瞧?”他说的这般磊落坚决,连龚鲲都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幺儿也与刘丰小溪等人对了个眼神——没一个信的。
若是寻常时候,李文纵是个草包也不会将朝廷收税的账册子拿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儿瞧的。只是他委实让税钱逼得无路可走了,见了贾琮如得了救星一般,急忙冲到里头捧了一叠子账册出来,也管不了贾琮还是个孩子,一一指给他瞧:“这个茶税,我们县里连茶铺子都没有,除了那两家富户压根没人喝茶,我都喝不起;这个船税,我们全县唯有一条小河沟子……”
贾琮瞧着目瞪口呆:“这派税的人是二百五么?哪有这般不着边际的?怎么不收放屁税呢?”
李文立时说:“虽没有放屁税,竟有吃米税!百姓买米须得缴税的!”
贾琮感觉三观又被刷新了底线——谁说古人不新潮?消费税都有了。
李文叹道:“高少爷,再这般下去,只怕要民变的。我李某对不住朝廷啊。”
贾琮登时明白自己方才的装逼是白装了,人家压根儿没信高历不曾下这些令,这通又哭又闹便是诚意折腾给自己瞧的,大约死马当活马医,想借自己这个不知真假的高少爷之口直接向高历越级申诉了。遂也装出一副忧国忧民小愤青的模样来:“大人,我必如实告诉我家叔父,拿住那些私自往下头乱派苛捐杂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