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在这栋古老幽邃的别墅内,会迎来三次葬礼,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爷爷,奶奶,爸爸。
灵堂内肃穆而安静,黑和白简单陈列,正中摆着一副冰棺,冰棺前是一张铺了挽联的供桌,挽联是白色的底,黑色森森的字,如泣如诉,桌上摆着香炉和烛台,烟火不能熄灭。
我就在跪在一边,披麻戴孝。我知道他在我身后,我跪了多久,他便跟着一动不动。
从昨天,我们一起赶到医院,走到急救室外,他寸步不离。
姑妈见到苏幕忍不住喜极而泣,抱住这个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的儿子哭得妆都花了,可这份重聚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当手术室的灯暗下来,主刀医生一脸肃穆地走出来,开口两个字就是“抱歉”,廖玉珍当场身体一绷就晕过去了,到现在还躺在床上,陈安妮在照顾她。
而现在,跪在我对面的正是多日未见的四哥。
他一身干净的黑色西装,身体跪得笔直,双手端正地搭在膝盖上,面色冷肃,眼睛微微低垂,嘴唇抿得很紧,脸色白得有些吓人。
我知道,这里最自责的人莫过于四哥。
四哥陪我去春城,恰恰在这段日子,爸爸自己开车出去谈生意,偏偏就在国道上出了车祸……四哥责任心极强,他必定自责。
我尝试和他说话,但他并不愿意开口。
我心里很清楚,一切都是因为我。
若不是我执意去春城,爸爸不会让四哥陪我去,他也不会自己开车出门,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令我懊悔的。
爸爸在弥留之际让四哥给我打了这么多通电话,甚至连陈安妮也打了,周叔叔也打了很多通电话……几乎大家都来找我了,只有我固执地以为他们是知道了我和苏幕的关系才要来拆散我们,呵呵,多么愚蠢的想法。
如果我接了那通电话,是不是会少一些遗憾——
终究,爸爸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他们都说他非常想见我,想跟我说声对不起,对不起没能给我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对不起没有多关心我……爸,你还是忘不了吗?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我很幸运,遇到这么多爱我的人。
我怔怔地望着黑白分明的遗照留下泪来,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淌泪,泪水出了眼眶便成了冰凉的液体一直流到下颌,滴到黑色的纱裙上,瞬间被吸吮干净。
我攥紧了手指,真恨自己——
悲恸,愤怒,无力……种种情绪在脑子里撕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我抓着胸口的衣服,疯狂地撕扯起来,有什么办法能不心痛?
蓦地,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到我手背上,我怔怔地抬起脸,苏幕一脸心疼地望着我,我看着他眼里那个狼狈、沉痛、懊悔、自责的陈之冰——我猛地推开他,低下头颤抖着嘴唇说:“别过来,别过来,对不起……”他欲抬起的手蓦地就顿住,指尖微微曲起来。
姑妈看到我不对劲,赶紧走了过来,抱着我双手在我手臂上来回按摩,“冰冰,哭出来,哭出来就舒服了,你爸爸他没有怪你,这一切都是意外,知道吗?你不能把这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乖,难受就哭出来。”
她一遍一遍安抚着我,可这无法抚平我心里的伤痕,我的伤口在淌血,鲜血从破碎的血管里一点一点逸出来,蔓延到我的五脏六腑,膨隆的腹腔会压住我的呼吸,直到将心脏里的血液悉数抽尽,然后我会痛苦挣扎地死去……
而现在,我只是在其中的一个过程,折磨的过程。
我恨陈之冰。
我歪着头靠在姑妈肩上,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让人闻着想睡觉。
眼前那个身影一直在,他没有说话,没有靠近我,可我知道是他。
为什么我不能将这一切都忘掉!
终于,我抓着姑妈大声哭出来,脸颊上的水迅速地滚落,我握着拳头狠狠砸在自己身上,试图能缓解心里的创痛。
姑妈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低声哄慰,慢慢也哽咽出声。
直到我迷迷糊糊地睡着,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
“她一晚上没合眼,肯定累坏了,你抱她到房间休息,这里有我们呢,别太担心。”
“尽量别让你舅妈和冰冰碰面,好,你去吧。”
我眼睛闭得很紧,但实际上,我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根本无法入睡,曾经被尘封的记忆,很小时候的事,悉数回到脑海里,一帧帧画面像是在放电影,老房子,桃树,爷爷,我还有爸爸……
有人一直抱着我,一遍一遍地安抚说着什么,我的身体一跳一跳的,根本无法沉睡,而那个体温一直没有放开我,于是,太温暖了,我太疲累了,像是昏迷一般完全丧失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发现睡在自己的卧室,一睁开眼便看到层层密密的窗帘将卧室罩得更是一丝月光都不透,我枕在他腿上,他靠在床头闭着眼,一手拢在我肩头,一手曲着放在腿边,姿势端正,若不是亲眼看见他紧闭的眼睛,我还以为他醒着。
我小心拿开他的手,起身,兴许他也太累了,竟然睡得很沉。
他连西服也没脱,领带还一本正经地系着,白色的衬衣衬得他愈发隽秀清俊,我的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我捂住嘴怕被他听见,对不起,我最爱的人,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在这世上,唯一捏在我心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