惢心不知出了何事,忙掩住如懿的口道:“小主,您胡说什么呢?”
如懿只觉得脸都僵了,只得揉着发酸的面颊道:“是啊,我正是胡说呢。”
豆蔻花被热水浸泡后氤氲的香气兜头兜脸地包围了如懿,她在那样沉醉的甜美里迟疑地想着,舒嫔该不该知道?或许,舒嫔是爱着皇帝的,才会在皇帝病重不得相见的日子里日日在宝华殿制作福袋祈福,却在皇帝病愈后一言不提自己的辛苦。若她知道,一定会很伤心吧?偏偏,她是那样孤高而骄傲的女子。
所以,不!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哪怕是骗局,也宁可被欺骗的幸福,而不是清醒后钝刀刺身的痛苦。她紧紧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将整个人浸了下去。
待到沐浴更衣回到寝殿之时,皇帝亦换好了明黄寝衣在等她。养心殿寝殿高高的房梁上,明黄的锦缎帷帐铺天盖地落落垂下,角落蟠龙金鼎内燃着上等紫檀香,青烟一缕一缕渐渐朝上扩散淡开,整个大殿肃穆而安静。如懿在踏入的一刻已然缓过了神色,温婉如常。
皇帝半垂着眼睑,慵懒道:“有佛手柑的气味,真好闻。”他伸出手向她,似笑非笑,“来,走近些,让朕细细闻闻,仿佛还有豆蔻的甜香。”
如懿静静一笑,走到榻前的双鹤紫铜烛台前,正要吹熄蜡烛,外头慌乱而仓促的脚步骤然响起,拍门声显然已失却了分寸,皇帝蹙眉道:“越来越没规矩!进来回话!”
扑开门滚进来的是皇后身边的赵一泰,他整张脸都扭曲了,大呼小叫地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七阿哥的乳母出痘了!七阿哥也紧跟着出痘了!他、他染上痘疫了!”
如懿的心陡然一跳,几乎失去了应有的节拍。积久的怨恨在她身体里如蚁附骨,无声地啃啮着,并随着时光的荡涤愈加深刻。她不是不曾想过,如果当时听了茉心的话,动了手会是如何?然而她心底一闪而过的阴暗的念头,却以这样如刺又平顺的姿态破空来到人世。她还来不及细细去分辨心底是怜悯还是意外,皇帝已然霍地起身,撞翻了身边的双鹤紫铜烛台,火苗顺着明黄色碧金盘龙帐霍霍地燃烧起来。
皇七子永琮是在四日后,乾隆十二年的腊月二十九去世的。那是除夕的前一夜,他过早降临世间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任何看似微小的病痛,何况是痘疫这样来势汹汹的恶疾。即便是在所有太医的拼力救治下,也未能熬到新的一年。
皇后在目睹亲生儿子死于怀中的一刻昏厥过去,且忧伤成疾,再难起身。
皇帝在悲痛中喃喃不绝:“明日就是腊月三十,过了明天,朕的永琮就长大一岁了。”他大悲之余,特颁谕旨:“皇七子永琮。毓粹中宫,性成夙慧。甫及两周,岐嶷表异。圣母皇太后因其出自正嫡,聪颖殊常,钟爱最笃。朕亦深望教养成立,可属承祧。今不意以出痘薨逝,深为轸悼。”然而活着的人哀痛再深,如何能换回死去的孩子,一切也不过徒劳而已。
披着离丧之痛,这个新年自然是过得黯淡无比。过了大年初一,皇帝便开始郑重其事为爱子治丧。正月初二,将永琮遗体盛入“金棺”。诸王、大臣、官员及公主、福晋等齐集致哀。初四,将“金棺”移至城外暂安,沿途设亲王仪卫。初六,赐永琮谥号为“悼敏皇子”。十一,行“初祭礼”,用金银纸锭一万、纸钱一万、馔筵三十一席。宗室贵族,内廷命妇齐集祭所行礼。二十三,行“大祭礼”。乾隆皇帝亲临祭所,奠酒三爵。
丧仪再隆重盛大,也洗不去皇帝的哀恸。嫡子夭折,皇后病重,嫔妃们自然不能不极尽哀仪。如懿协理六宫,费尽心神料理好永琮身后之事,以求极尽哀荣。私下时也不能不动了疑心,去问海兰。海兰却以瞠目之姿显露她同样的意外与震惊,然而她拍手称快:“原来咱们不动手,老天爷也不肯放过她呢!”
如此,如懿也不能再问了。
这一晚,如懿正前往长春宫探视悲痛欲绝的帝后,却在长春宫外的长街一侧,以惊鸿一瞥的短促,看到了素服银饰的玫嫔,正望着被凄怆的白色包裹的长春宫,悠然噙着一丝诡艳的笑容。不知怎的,如懿便想到了那一日,玫嫔生下那个怪异的孩子那一日。这样艳美的笑容,确是久未在她面上出现过了。
这样寻思间,经不住身边三宝的连连催促:“娘娘,宝华殿的超度事宜还等着您来主持呢。”她摇了摇头,便也走了。
乾隆十三年二月初四,皇帝奉皇太后,欲携后妃,东巡齐地鲁地。秦皇汉武皆有东巡之举,尤以登泰山封禅为盛。皇帝登基十三年,自以为江山安定,民众富庶。放眼四海之内,唯一不足唯有嫡子之事,然而困在宫内,亦不过举目伤心罢了,于是便动了效仿皇祖东巡之意。
自从永琮夭折,皇后大半心气都被挫磨殆尽。在新年后的一个月里,她躺在床上形如幽魂,除了眼泪和绝望,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任何明亮的东西。而太医带来的消息更让她失去可以支撑的意志。
齐鲁在为皇后搭脉后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