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愣了一下,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想知道,比较合理的程序。”
“你家里有这样的病人吗?”
“是。”年轻男人应了一声,又说。“可已经死了。”
“是今天吗?”
“就在今天中午。”
赵新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开始听丽都麻醉科主任说起那个合并夹层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农村或文化程度不高的病人,现在一看,至少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由得有些奇怪。因为像这样的病人家属,主刀医生应该沟通得更加充分啊。
当然,事实和人们的想像要差得很多。赵新早就知道,为了评职称,为了晋升职务,为了在某个高层论坛上争,许多难度高的大手术,特别是国内尚未成功的病例往往成为专家们争夺的对象。这例国内鲜有报导的晚期妊娠合并夹层更是如此,一旦成功,主持医生就会在自己的行医生涯中添上辉煌的一笔。到时候,论文可以发表在顶级期刊上,报告会的邀请会接踵而至,然后就是媒体的采访,仕途的飞黄腾达……为了这些好处,主持医生会使用种种手段:隐瞒风险,用家属们不可能听懂的专业术语进行误导,直到对方在通知单上签字。这样,医生,当然也包括医院就等于获得了免责特权。
可能医生的人品各不相同,责任感或者良心会让有些医生更多地考虑患方的危险。但既然现在实行的就是大手术加论文等于职称和职位的体制,又有多少医生能抵得住切身利益的诱惑呢?
赵新这时看了看眼前这位可能的病人家属,只好安慰道:“既然人已经不在,就别想那么多了。”
“可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对,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什么事啊?”
“有个护士说,我老婆在手术室说过一句话,但谁也不告诉我到底说了什么。大夫,您能不能告诉我,她死前到底说了什么吗?我求求您了。”
赵新很明白,这事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虽然他不是丽都的人,跟那台手术也没丝毫关系,但作为医生都有一种维护医方利益的本能,就像所有的女人在听到男人攻击她们时,都会同仇敌忾反击一样。可这会他没立刻走开,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对这个男人欠点儿什么,于是想了想说:“我是个麻醉医生,有种方法叫全麻,就是全身麻醉,你知道吗?”
“是不是那种,一吸气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人一般会从静脉打麻药。”赵新解释说。“你知道,我们在这时通常会对病人说什么?”
“不知道。”那男人摇摇头。
“一般会说,我要让你睡一会儿,或者再加一句,等你醒来时,一切就好了。”
“可你说这些什么意思呢?”那男人疑惑地看着赵新。
“我是想对你说,你的妻子就是这样离开这个世界的,她没有任何痛苦和恐惧,可我们绝大多数人不会这么幸运。”
“你是说……幸运?”那个男人有些敌意地问。
“可能是我用词不当,但生活就是这么回事。”赵新坚持说。“我们都会死,活多久都不会改变这样的结局,所以,死的方式也很重要。”
“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个男人呆呆地听着,眼泪又流下来。过了会才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别再问了?”
“不要说你,就算我是个医生,也问不到结果的。”赵新同情地看着对方说。“不信,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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