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风,的确如瑶姬所想,吹进了几只蚊蝇草蛾,整夜嗡嗡地伺绕着屋里人,叫人没来由地起了一阵戾气。
延桐几番被惹得要下床剿杀,都被瑶姬叫住,说她打蚊子的动静比蚊子还大,反而越发让人睡得不踏实。最后延桐只得拿了熏香又熏了一遍帐子,再密密地封好各出入口,心里才算踏实。
“这人间啊,是最小气的地方了。”瑶姬懒懒地看着她驱蚊睡下,翻了身背向她,也不知是在与延桐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延桐听了一愣,半晌才开口道:“若是容了它们,明儿一早小姐起床发现被叮花了脸,又要生一肚子闷气。”
“它碍着了我的容貌,我自然要与它生气,只是它们是为了活命才如此嘤嘤不死心,以后也莫要伤它们性命。”
她觉得延桐驱赶蚊虫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与娘亲一起去饭馆后门要剩饭剩菜时那些伙计们的样子,是那么急不可耐地要将她们赶走,生怕脏了他们店的阶台,坏了他们的生意,情愿当作泔水喂猪,也不愿施舍给她们母女。
延桐并不知道她被兰姬领回之前境况,脆脆笑开了道:“只怕小姐是明日要去见遥公子,想到要修道,就多了份善心,这会子连万恶的蚊子也怜悯了起来。”
瑶姬拉了拉被子,懒得与延桐多说,随她爱怎么想。
“采青这几日可有回来过?”
“她呀,每天午时回来报个平安,然后就匆匆走了,我看她大约是看上遥公子了,不然哪有对自己主子这样怠慢的理。”
瑶姬闻言,心中一动,冷声道:“想那海棠姑娘的伤也应该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便接了她回来,她既享够了清福,也该活动活动。”
“活动活动?”延桐一时纳闷。
“嗯,叫她徒手把前后园子里的杂草都拔干净了,不然不给吃饭,另外明日把拾翠调到玉碎轩和瓦全斋去打扫庭院,要是帮采青的忙,一样不给饭吃。”
“可采青在遥公子那伺候的事,是小姐你准了的……”
“我有说要罚她么?那丫头正在长身子,想必她这几日在遥羲白那好吃好喝,白长了几斤肉,让她活动活动也好保持身材,不然过几年万一走了样,秋娘岂不是要亏本?”瑶姬说得义正辞严,可这理由莫说延桐不信,连她自己也不信,倒应了她之前说的那句“人间小气”之语,遂拿被子闷了头就睡去。
延桐支起身,轻轻松了松被瑶姬捂紧的薄褥,心疼地叹了口气。
也许这没心没肺的花魁瑶姬,还留着夭华当丫头时的天真,嘴里骂着天下乌鸦一般黑,心底却还存了一丝柔情。
想来那遥羲白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只是人若要无情,须要无情到底才好,不然老天迟早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塌地陷。
这些,花魁瑶姬能承受,因为她热情妩媚的笑容下本就没多少温度,但是夭华,你又如何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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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瑶姬起得很晚,日上三竿了才开始梳洗。
这厢延桐正给瑶姬绾了个时兴的龙蕊髻,拾翠匆匆跑了进来,说是采青回来了,还带了位白衣公子,正在前厅侯着。
“莫非是遥公子来了?”延桐喜道。
瑶姬闻言蹙眉,心底喜怒参半,对延桐道:“衔香被我调去了玉碎轩,那两个小丫头又笨手笨脚的,还是你去前面奉茶吧。”
“是。”延桐受了命,喜滋滋地与拾翠出了内堂。
瑶姬起身走到屏风后,见延桐今日为她挑了一套水红色十二幅的罗沙衣裙,配牡丹花样的背子与浅金披帛,她转念想到昨日衔香与安德帝姬的打扮,心中不喜这颜色,又嫌牡丹太艳,遂打开橱门,自己挑了件右开襟翠色扎染的八幅襦裙,配了橙花样子的月白背子,又搭了条鹅黄缀银箔的披帛,这才出了门。
行至外堂廊下,却见延桐还未进屋,正与拾翠说话,只听她道:“你端的怎么是恩露茶?潋妈妈吩咐了要用清露茶待遥公子,还不快去换了。”
拾翠受了教训,正要去换茶,却被瑶姬叫住,道:“他又不是什么天皇老子,犯不着特意用那么好的茶待他,端进去就是。”
拾翠听了,看延桐的眼神带了几分侥幸和得意,进去了屋里。
延桐还欲说话,瑶姬却抢先说:“我知你是为了我好,方才我就是嫌拾翠不懂事才谴了你来,谁知你倒学会了发号施令,这会儿却又挑她茶水的毛病。”
“我是准备了别的东西,才……”
可瑶姬并不欲听她解释,转身几步,跨过门槛迈入了花厅里。
这外堂花厅,她已有几日避客没来,丫头们却未懈怠,依旧打扫得干净清爽,还有一阵清香扑鼻,只见堂中敛口直腹的折底四足香炉里,飘出细细清烟,想是焚了新买的香料,这味道她也从未闻过,如橙子般甜而不腻,又比柑橘清雅很多,倒正巧匹配了她今天这身衣服。
瑶姬将目光从香炉上移开,转而看向堂中二人。
几日未见的采青俯首站在角落里,面有惧色,见自家主子来了,也不问安,只缴着手中的帕子不知在想什么。再看拾翠口中的白衣公子,从背影望去,比寻常男子要娇小很多,身骨清瘦,两肩若削,与印象中遥羲白高大的身量相去甚远。
“奴家见过公子,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在何处当职?”瑶姬是见过市面的人,此情此景虽蹊跷了些,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