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鲜卑为何立国?你就算不想想我拓跋鲜卑的存亡,难道就不想想父仇吗?王家倒了对宗室有何好处?你自己也是宗室啊!”
后戚和宗室,从来都是互相联合的。然而对于御座上的那位来说,鲜卑诸族可以壮大,后戚和宗室壮大,则是不利于统治的一件事。
“你疯了!你竟然还在我的府中如此高喊?!”
库莫提惊得连裤腰带都来不及提了,忍无可忍地伸手推开姑姑。
“他们要发疯,竟也带着你发疯!那群疯子的话能听吗?他们和你说了那么多,可曾对您说过汉人的正统就是毁于八王之乱?!对了,我忘了您不懂汉字,不通史书,那些疯子都告诉你汉人孱弱的被我们胡人一踩就灭,那就麻烦您找王府的博学之士聊聊,为您答疑解惑……”
“若您找的到的话!”
“你……你居然还讽刺我不通汉学……”端平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被众位太傅都认为“没有悟性学不好汉学”的库莫提。
“是,我既不通诗文歌赋,也不会写什么文章……”库莫提整理了下衣衫,“但我知道鲜卑人缺什么。姑姑,我也看汉人的史书的。”
“更何况,这位陛下并不是先帝。我会被起用,勃尔素(拓跋素)会被起用,就连被你们推出来的拓跋范都没有事,你以为这位陛下还是那样的人吗?你们自己现在就是玩火自焚,还想把我拖下水!”
“你不肯帮我?也不肯帮我们?斤儿一死,王家顷刻便倒,若无王家和我这么多年在你背后周旋,你也不知道早就死了多少回了!你当年在宫中过的那么苦,你的母亲被逼改嫁,若不是宗室照拂你……”
“姑姑,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库莫提实在是害怕女人这种动物。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恨不得将当年给你换过尿布,擦过牙齿的事情都给扯出来。
他们觉得自己当年过的苦,他却觉得若非当年的那段磋磨,他早就已经逼得像是个仇恨世界的疯子,亦或者像是拓跋范那样被有心之人利用。
先帝没有养废他们,也没有真的痛下杀手,未必不是觉得现在的这位陛下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
否则以他的性格,又为何还把他们派到各地的军中去历练?
而他父亲,当年未必就真的怨恨伯父。
只是这些道理,说给姑姑这样的人听,终究是说不进去的。
一时间,库莫提真的感觉疲惫万分。
他自己选择一条几乎是注定要孤独终生的道路,而在这条道路上,没有任何人能和他同行。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最适合的局面,一边又要担心世事的残酷破碎了那一位的雄心,以至于他独立支撑了这么久,已经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
而如今得知和自己血脉最近的亲人之一竟也选择了背道而驰,甚至于到了祸及全家的地步,他开始有些心灰意冷。
“我如此挣扎,不过是想所有亲人都过的和乐罢了……”库莫提喃喃自语,“就连这最后的虚伪,都要给撕破吗?”
“库莫提,你在说什么?你大声点!”端平公主看侄子脸色陡然变得灰败,心中也惴惴不安。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和姑姑说,说话啊!”
“姑姑,从昨日下午开始,不停的有人进府投函,或是赠送礼物。为了掩人耳目,还有半夜叩门的。我真是有一日一夜不曾合眼了……”
他长叹一口气。
“您是我的亲姑姑,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让王斤送死。可我素来不是个说大话的人,我只能说,我尽力……”
他一边客客气气地做着保证,一边将泫然若泣、蓬头垢面的姑姑往外领,直到一路亲自将她推到大门口,这才目送着她登上马车,返回自己所在的公主府去。
“这平城,真是没法呆了……”
库莫提矗立在晨风之中,只觉得遍体生凉。
“王爷……”一个侍卫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在长安的屈突回来了,因为您有客,所以在后面的小院里等着。
“他回来的正好,我正要细问长安之事!”库莫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身回了府中。
也不知道这位黑山大将军和那个叫屈突的说了什么,只知道他没有多久便匆匆入宫了一趟,而后便直奔中书郎游雅所居的昌平坊。
游宅。
“什么?今天就走?我我我我还没收拾呢!”
库莫提来时,游雅正和自己的族侄下棋,他见了游雅之后就直接表明来意,恨不得直接帮游雅卷一卷铺盖卷才好。
“黄头公,实在是无法再呆了。从陛下下旨之后,我的府中每天都有人来叩门,您看晚辈这眼下的黑影……”
库莫提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
“陛下也担心久了要再生事端,已经允了我今日出京。反正鹰扬军和虎贲军都在京外大营里驻扎,我二人干脆现在就领军出发吧!”
游雅的小名叫黄头,大了以后,和他亲近的人都称呼他为“黄头公”。
库莫提能直呼“黄头公”,是因为游雅的祖父就是少时评价他“没有悟性”的那位汉学太傅,他小时候就和游雅有过接触。
游雅看着库莫提满脸疲惫的样子,不由得呐呐道:“什么?竟有人去找你关说吗?怎么我府上还清净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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