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澄走到虚掩的门前,鼓起勇气,抬起手敲了敲。
倚华舌头像打了结似的:“谁啊?”朗云无语,这声忒多余了点。
冷澄认认真真地答:“是我。”又想了想,“冷澄。”
油灯映出一个光圈,围绕着倚华那张表情丰富的脸闪闪烁烁:“是大人啊,那就进来吧。”
冷澄腼腆地推门而入,只可惜他保持了一小会儿的风平浪静,在看到这一盒盒的银子和珠宝的时候,完全被摧毁殆尽。
“这些是什么?”他像一个抓住了子孙吃喝嫖赌的老族长,用颤颤巍巍的指头指着那些和他家完全不搭调的东西。
倚华被磨的连飞媚眼的心情都没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礼物。”
冷澄磨牙:“什么人送来的礼物?”
灯花柔柔地晃着,倚华斜冷澄一眼:“朗云,把那些帖子给大人看看,我口渴,不想多话。”说着说着她却缩到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垂着头,一副小白兔的样子。
窗外风冷了起来,冷澄翻完了帖子表情反倒凝重起来,朗云趁他不注意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冷澄把帖子甩在桌子上:“任女史刚说要明哲保身,一转脸就要掺和宫里选妃的事了?”
任倚华纤纤玉指拨着灯花:“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您能越职言事,给自己找麻烦,我就不能去为皇上的内廷做一点小小的贡献?”
冷澄憋气:“这种事男人女人不一样。女人就该好好待在家相夫教子!”
任倚华指尖一凝,掐碎一朵灯花,轻描淡写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男人女人有什么不一样,您是朝廷命官,我曾经也是官儿,论品级只怕我还高上一筹呢。”
冷澄被堵的说不出话,稍加思索,语气平缓:“你如今不是任家女,更不是任女史,你是冷家妇,更是四品郎中的夫人。一举一动自然跟往日不同,不要轻易去做什么,免得被人轻看了。”
倚华敛眉不语,似是有所触动。朗云又是七个不平八个不忿的样子,看倚华并没有反唇相讥的意愿,又碍着冷澄当面不好说,索性斜斜倾一下身子,正遮住冷澄视线,将唇轻轻颤动,对倚华做出了连续口型:“他——算——什——么——东——西?”
倚华唇语回话:“他——不——是——东——西。”
冷澄没长千里眼,但他直觉朗云这个动作有猫腻。不过倚华这次没正面反击已经算给他面子,他决定见好就收,偃旗息鼓。毕竟任倚华有一定改过的表现。可叹的是,铮铮铁骨的冷大人这时还没意识到,能把他从百炼钢变成绕指柔的人,又多了一个。
窗外的乌云默默地压了下来,冷澄坐在床沿上手足无措,倚华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对着镜子发呆。朗云站在她身边,一会看看她,一会看看冷澄,紧咬下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当朗云打来水让倚华“卸妆”的时候,冷澄越发尴尬,只见眼前这人将一张俏脸浸入水中一会儿,一盆清水染上了几分粉白和几缕胭脂红,看起来分外的碍眼。冷澄看着心中别扭,他以前的生活里的少年女子,从来都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她们穿着红红绿绿,俗气而喜庆的衣服,在田里忙忙碌碌地劳作,偶尔抹去汗水,对太阳露出憨憨的笑容。要出嫁的女子,在蓬窗下欢欢喜喜地绣着鸳鸯背面,会在小孩子拿她开玩笑的时候啐他们一口,羞红着脸回去。在没考上进士之前,他心目中的妻子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她会和他一起下田,一起收获,一心给他生儿子,过年的时候抱着孩子坐在热炕头,露出爽朗的笑容。她像一湾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考中进士之后,看多了榜下捉婿的事体,又被好友拉着看了几本才子佳人的曾想过也许会娶一个大家闺秀。贤良淑德,一言一行都恪守规矩,安安分分地做家里的主母,举案齐眉地敬着他,等到百年之后,和他一起成为子孙朝拜暮拜的牌位。
任倚华,和她们都不一样。
涂脂抹粉,爱慕虚荣,是为不纯。趋炎附势,尖酸刻薄,是为不敬。媚眼如丝,轻佻fēng_liú,是为不端。虽有些许才华,多是风花雪月的本事,再加上一条不庄。
他前世是造下怎样的孽,落得要这种人为妻?
梦啊,永远只是梦罢了。
倚华在镜子里看到冷澄的眼神先变的空洞起来,随后又在她身上打转,忽而曝出精光,恨不得打几个洞出来。好端端的濡脸的巾子都拿不稳了,随便抹了一把。心里惴惴,冷澄他该不会是,欲火焚身了吧?
倚华看看镜子里这张脸,虽说不差,但也没有到能打动冷澄那木头人的石头心的地步啊,还是冷澄他表面正经,实际上却是个急色不堪的?
其实任倚华自己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更何况如今的情况她想三贞九烈也没理由。只是面对着一个天天与你水火不容,还用白菜豆腐恶心你的人,实在是下不了献身的决定。何况在刚被严正告诫后,就要“被翻红浪”,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冷澄倒是没想那么多,就算他进房的时候想过一些不大正气的东西,可是等到他把自己理想中的妻子和任倚华对比一番后,他只剩下以头抢地的悲怆了。
朗云发觉气氛不对,刚要说点什么,冷澄忽然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话:“天色晚了,睡下吧。”
倚华结巴:“好,可谁来服侍大人更衣呢?”
朗云面色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