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清听到这儿,仰头闭眼靠在冰墙上,凉飕飕嘲讽道:
“我替那混账带孩子,还要替他照顾夫人?呵,哪有这种没道理的事?”
“师父!我已经被他休了……不是他夫人……”
言之清睁眼瞥见她眼中又噙了泪花,眉头一蹙,长吐了一口气,忙说:
“算了,如果你非要来,就来做我的厨娘好了。t/”
杜冉琴听了这话,立刻破啼为笑,大喊了一句“谢谢师父!”,一扫倦怠,恢复了精神,扑到冰床边上,握住了房乔的手,痴痴傻傻地守着。
言之清站起身,远看着这两人,默默不语,上前将姑母言之涟的尸首抱走,带离了这冰室,处理好言之涟的后事,等言之清再回来,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估计再过半天,房乔也就到了睁眼的时候。
往冰室里一看,杜冉琴仍是保持同样的姿势,不顾寒冷,伏在冰床边上,闭眼浅眠。脸颊的丰盈已然瘦削下去,看来十分憔悴,看这样子,她多半不吃不喝就在这儿一直守着。
“珍馐阁的烧鸡、烤乳鸽,诺。”言之清拎着两个香喷喷的油纸包,朝她身上丢去。
杜冉琴只觉脑门被人家一砸,猛地清醒过来,一闻见肉味,便跟饿狼似的,忙撕开纸包,毫不顾忌形象,扯下一根鸡腿,猛往嘴里塞。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将这一只鸡、四只鸽全都吞入了腹中,塞爆了肚子,才瘫软下来斜靠在冰床上,舔舔。
“杜娘,你说我杀人不眨眼,是人人敬畏的鬼谷谷主,你可知。为何我分明晕血,却不怕取人性命?”
“为何?”杜冉琴心中隐隐猜测到言之清许是想要安慰她,虽说并不抱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快慰。不过却对言之清这番话,确实有些讶异。
“我鬼谷言家历来擅长用毒、使蛊、医术与易容。言家能在这方面超出世人见识,无人匹敌,便是言家人的一种悟性和根本的观念在影响。我言家祖训历来教导族人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山川草木亦有生命,有意识。鸡鸭鱼之命,在言家人眼中也不比人命下贱。
兔子吃草,豺狼吃兔。蚂蚁吃蜜,熊吃蚂蚁。人又吃熊掌。万物之间往复循环,人类也是其中一环罢了。
因而言家人只要能对草药、植物、动物做到的事,几乎就都能对人做到。因为从最开始,这一切在言家人眼里。本就一样。
顶多就是动物与植物有些差别,我言家人不吃肉类,只吃素食。对言家人而言,吃猪肉与吃人肉,本就没有分别。
因而杀人与宰兔。并无差别。”
杜冉琴听言之清说完这番话,眼睛瞪成了苹果,虽说并不能完全理解这言家人诡异的价值观,却对言家人的说法,并不排斥。不过……还有一点。她实在是纳闷。
“那师父,你们言家人,喜欢上动物也是有可能呢?”
言之清默默点了点头,稍作停顿,又接着说:
“嗯,理论上行得通。只不过言家人审美很苛刻,能入眼的动物里,只怕只有与自己类似的美貌之物才能看得过眼。”
“说白了就是看中皮相?”
言之清皱皱眉头,懒得与她斗嘴,缓口气接着说:
“杜娘,玄龄他是我徒儿,是我唯一的亲传长徒。我命中无妻,无子,我视他入己出,将言家绝学,一切学问全都教给了他,毫无保留。直到他青出于蓝,才让他出师,答应他来尘世闯荡,完成夙愿,再回鬼谷接任谷主。玄龄他自幼被我影响甚多,因而价值观念与我言家人是一致的。只不过,很可惜,我言家人也会分为两类。我是极少见的中间派。而玄龄他,似乎并不像我。”
“师父这话怎么说?”
“我先祖,就是破开言家诅咒的一代,是双生兄弟,兄长是将人命与动物等同,将人视作动物,全都视作粪土不值一提,恣意伤人,毫不克制,不把人当人,只当成一种工具,或者说是药饵。而弟弟,则是将动物视作人,连一花一草一木,都舍不得伤害,是个至善之人。
玄龄他,像极了我那弟弟。
尽管身入朝堂,许多事身不由己,他也尽了全力,救人性命,不愿伤人。也正因此,我才迟迟不对姑母下手。”
“……师父……你说这么多,让我更难过了。丝毫没起到作用。我还期盼着你说他有些像那兄长……之类的……罢了,我也不是才知道他这样子。既然决定下手,就不怕他恨我。”
“那好,那你就亲口对他说,你不怕。”
言之清盯着杜冉琴的身后,默默说罢转身离去。
杜冉琴心口一阵狂跳,万分犹豫,不敢回头。
难道说他已经醒了过来?
糟糕,她是不是该提早离开?
杜冉琴轻轻别过头,朝冰床上瞥去。
只见房乔胸前衣襟敞开,墨色长发披散在肩上,散发着莹亮光泽,气色红润,薄唇樱色,光泽可人,挑起的双凤目中顾盼流辉,眼珠黑白清明,看来气血十分顺畅,恢复的状况好得不像话。看来这次的蛊王丝,要必先前的更坚韧。
也对,这次可是鬼谷嫡系女子体重的蛊王丝,自然是旁系独孤家所不能相比。
“你好像……变回了二十岁的模样?”杜冉琴略有犹豫,试探着说。
房乔闭眸屏息,按上自己脉搏,秀美微蹙,长长一叹。
不必任何人做出任何解释,他自己从这脉象就猜出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玄龄,你会不会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