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庭忠翻阅着地方上送来的折子,眉头愈发紧缩,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轻轻叩击桌面,“皇上新政推行的比想象中顺利,老夫不在的这几年,看来他培植了不少党羽。”
“是,”韩梓慎应道:“副都御使刘昭平近来很得器重,听闻皇上非常信任他,孩儿曾想借机接近他,几次都被他推脱。我们的人因他的上奏弹劾被罢官削职的不在少数,此人不除他日必成后患。”
韩庭忠却摆摆手,“黄口小儿何足为惧,”他看向梓慎,“以皇上多疑又喜猜忌的性子,哪里有人能真得到他的信任?你忘了王昌献的下场吗。”他口中的王昌献曾官拜礼部尚书,是皇帝培植的‘私人’,因在朝中结党而被清算流放。
“父亲曾是皇上的老师,皇上的性子您自然最是了解,不知父亲有何打算?“
韩庭忠拨弄着茶盏,“老夫本一介布衣,历经三朝才得到如今的权势,怎会轻易让他算计了去。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老夫自皇上年幼便与他讲这个道理,他是个聪明人,但他太过聪明,即便他懂,他也做不到。”他说着站起身,拍了拍韩梓慎的肩膀,“韬光养晦以图后进才是良策。”
韩梓慎拱手,“父亲说的是。”
韩庭忠又道:“比起他,我反而更担心另一个人。”
韩梓慎心领神会,“孩儿与那人倒是有几分交情。”
“他藏的太深,莫说皇上,老夫至今都探不得他的底。皇上若得他倾力相助,那才会是老夫的心头大患。”
“父亲有所不知。”韩梓慎道:“他已在皇城住了三月,皇上仍多番挽留不许他回封地,面上看来荣宠盛极,实则拘禁监视罢了。”
“噢?”韩庭忠笑道,“这可是正中我们下怀,只要他不插手,皇上便难动我们半分。”
说起韩家与皇室的恩怨,实在罄竹难书,其间错综复杂阴谋诡计,更是讲不清道不明。当今圣上幼年当政,先帝驾崩前亲手将幼帝交托于韩庭忠,此时左相位置空缺,韩庭忠可谓是帝国的真正掌权者。他不只要打理国家大事,还担负着教导幼帝成为合格帝王的重要任务。幼帝聪慧早熟,冷漠深沉,十四岁时便能独立处理政务,而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对权力的**也日益膨胀,韩庭忠的地位逐渐由老师变成了他帝王道路上的一座大山,起初韩庭忠并不以为意,岂料皇帝步步紧逼,他这才明白,皇帝要效仿愚公,将他这座大山连带山下的野草连根拔起。
韩梓慎忧虑重重,他并没有父亲的自信,他与皇帝算是一同长大,对于这个曾经的朋友他再了解不过,面上虽是温文儒雅的一个人,骨子里却透着狠厉果断,皇帝顾虑韩家的势力已久,他若行动,必定斩草除根。“父亲还准备送梓诺进宫吗?”
“自然要。她身为韩家的女儿,为家族牺牲就是她的命运。”他话题一转,“安之乔那边如何?”
“还算顺利。只需为他铺好路便可。”
韩庭忠点点头,也不再谈lùn_gōng事,闲聊起来,“你找来的那个奉仪算是能干,把颜儿照顾的很好,看到她能康复,老夫着实欣慰。”说到小女儿,他脸上不禁泛起慈爱的笑容。颜儿恢复健康,是他这些年来最惊喜的事情。
韩梓慎也笑起来,“颜儿很像梅姨。”梅姨去世时他还小,但对这位娴淑清雅,与世无争的三娘还是非常有好感,念梅居便是为她所建,儿时他经常牵着颜儿在念梅居玩耍,梅姨过世后父亲未免触景生情便将念梅居锁起来,从此再不准人进入。他会如此疼爱这个三妹也不能说没有梅姨的影响。
韩庭忠捋捋胡须,“颜儿就快及笄,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得留意下有没有合适的妹婿人选了,家境倒在其次,最最重要是人品,已有婚配的自不在考虑之中,她身子不好,若不能找个一心一意疼惜她的老夫也放心不下。”
“孩儿明白。”
“如此说来你也早已到婚配之年,可有意中人?”
韩梓慎明白这只是父亲的试探,他垂首,“听凭父亲吩咐。”
韩庭忠很满意他的回应,道“户部尚书曹绍卿现下深得皇上看重,他小女儿年方二八,仰慕你已久,若能拉拢他自然对我们是一个强援。”
“孩儿明白。”
韩庭忠拍拍他肩,“好了,天色不早你回房去吧。”韩梓慎转身欲走,忽又被叫住,“你若是喜欢奉仪,便收她做个偏房,以她的身家背景,也算不得委屈了她。”
韩梓慎垂在身侧的手忽的握紧,面上却无丝毫波澜,推门出去。沿着长廊走回自己的悦闲堂,皎洁的月色铺了一地,他想起奉仪英气飞扬的面容,胸口便似针刺火灼,隔着人群遥遥相望,这不过十步的距离,却是如何也跨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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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国公府。
房内焚着上好的安神香,一名忠厚长者躺靠在榻上,正是信国公俞其考,他虽已抱病在家有数年,精神却是不差。反而坐在他身边的青衣男子,面色青白不见一丝血色,然神情淡然温和,透着股不沾尘世的清高,倒叫人忽略了他的平庸相貌。男子正在与他号脉,半响才收回手道:“俞公的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勿要再操心烦劳就是。”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煞是好听,俞其考不在意的摆摆手,“老夫早已不理朝政,哪里有什么好操心的。”又道:“到了这个年岁,也只想着活过一天是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