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来了,”他说,“你师傅的事我已经听说,我来接你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目中如有浮云流过。
她和他不过隔了数步的距离,她和他不过几个月未见。
而他们之间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数世流年。
他不会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他不会知道她有过怎样的心路历程,而这些,原本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想象中的期待,也没有想象中的惶然,她的目中是一派远山秋岚般的平静。
她忽然不再害怕他了,好像经历了那些痛苦的事后,心也变得强壮起来。
她沉默须臾,说道:“大人的话慧清认真考虑过了,助人超度是慧清唯一擅长并深觉有意义的事,大人邀请的理由打动了我,所以慧清愿意跟随到大人身边。”
江含征微微扬唇。
少女平静的秀目中掠过淡淡的沧桑:“只是,松山寺是慧清唯一的容身之所,慧清这一去便如自断后路,所以慧清不能不慎重些。
慧清向大人报告两件事,如果大人可以接受,慧清便追随大人,如果大人不能,慧清便留下来。”
江含征目光微深,声色不动:“你说。”
夏芩:“大人已经知道慧清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但其实还不止这些。
慧清不只能看见鬼魂,身边还经常跟着鬼魂,他们之中或许有形貌可怖的,或有罪孽深重的,但更多的却是心怀情意让人敬重的,对慧清而言,他们不是让人恐惧的存在,只是自然而然的存在。
更不是什么赃物。”
她目光微垂,语气平静:“而且鬼魂比人诚实,他们不会伤害慧清,但人却会,所以很多时候,慧清反而觉得,与鬼魂呆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江含征目中波澜骤起,他紧紧地盯着夏芩,却没有说话。
夏芩声音略低:“慧清的身边跟着鬼魂,这就是慧清想要告诉大人的第一件事。
所以在别人眼里,慧清会时不时地自言自语,言行怪异。慧清不擅长与人交际,有时会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得罪他人,比如有很多次就惹得大人不快。”
江含征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夏芩:“慧清见识浅薄,没什么学问,所以难免会有失礼之处。但慧清自小受师傅教导,是个自尊自爱的女子,如果慧清有错,大人指出,慧清会认真改正。
可如果再出现像那次从定州回来的途中,在那家客栈的情况,慧清恐怕万万不能承受。”
说到底,这才是她的心结。
这才是她无法释怀的忧虑。
江含征静静地听着,心若暮鼓晨钟般震动。
面前的少女美好皎洁,如碧荷娉婷,她坦然诚恳,目光澄澈,像一汪清透的清泉,照出一个男人心底暗藏的虚伪和浅薄。
羞愧、自责、怜惜,如一条交织的藤蔓,紧紧地勒住他的心。
心疼,而又窒息。
一时间,他的脑中又响起那句话:你做了什么,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优美的凤目一点点沁红,他毫不回避地望进她的目中,声音微哑:“慧清,你不必说了,是我的错,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县令大人总是如此善于反省,夏芩抬头看他,目光莹润。
江含征喉头动了动,声音幽怨苦涩:“可是,慧清,我也不是刀枪不入,你可知你的态度对我的杀伤力……”
夏芩略略疑惑,她想了想,大约该大人指的还是那次她不小心说出的疑似诽谤的话?
可是她都已经告诉他不是特指他了,他一个大男子,怎么还念念不忘呢?
于是她耐着心重新再解释一遍:“那次在客栈,确实是慧清妄言了,可那不是在特指大人,大人官名甚好,慧清是省得的,不然慧清怎会甘心追随大人呢?”
可这样的话丝毫没有安慰到眼前的人。
江含征心中泛起一丝无力的叹息,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脸上显出一种深深的自嘲来:“罢了,是我操之过急了,原来我不只要做那锯榆木疙瘩的绳子,还要做那敲打顽石的愚公,苍天哪,你待我何其残忍!”
说完,抬头望天,做出一副悲怆的表情。
“……”
夏芩完全游离状况外,恕她脑拙,实在无法理解该大人离奇的心思……
江含征看她那副懵懂无辜的神情,不甘之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怨恨叹息:“慧清你记住,如果有一天本官不幸了,那一定是被你玩坏了。”
夏芩:“……”
这天外飞来的一笔,实在惊悚,夏芩檀口微张,目光惊异,从头到脚都裹满深深的疑云,试探性看向他:江大人他还正常吧……
江含征长叹一声。
夏芩无力深究男人曲里拐弯的心思,直接回到正事:“大人现在下榻哪里,容慧清安排完寺里的事后,就去找大人。”
这话终于取悦了某人,他瞟了夏芩一眼,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你速安排。”
夏芩也没有强求,邀他到禅房一坐后,自去找其他人。
夏芩先找到慧静,对她道:“江大人调任别处为官,我要随他去任上,以后寺里的事就由你主持,钥匙和账目都在柜中的匣子里。”
想了想,又道,“师傅平时最倚重你,我想,寺庙在你手里一定还是佛门净地。”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你自己万事小心,知客长者……你多注意一点,慧心……你多费心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