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我妈——”
她下意识地掐断了这句话,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反应。
电话那边彻底断绝声息,吴博士出神了一阵,站起身,离开实验室。
外面又是黑夜,她几乎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实验室的小楼里,偶尔短暂外出,并不在意碰到的是白天或是夜晚,头顶泼撒天光或是星光。
除了每个月的那一天。
除了月圆时分的清光。
吴博士站在小楼的阳台上抬头仰望,今天夜里也有月亮,橘红色的弦月陷在蓝黑色天幕中央,缭绕着灰暗的雾气,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将双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实验室位于大学校园的研究生部,不远处有一道常年紧锁的侧门,她驾轻就熟地踩着铁门上的横栏翻出去,潇洒落地,高跟鞋清脆的一声响。
沿着一条垂枝花开的小巷走出几分钟,巷道里连灯都没有,铁门透出校园内路灯的光,将沿途植被的阴影细细描绘出来,她不疾不徐地走着,踏过细碎的早夭的花瓣。
巷口外是另一条窄道,因为过于狭窄限制了车辆通行,久而久之,变成每个大学城必不可少的美食街。
她在呛鼻的灰蓝色烧烤烟雾中稳稳当当地行走,十厘米高跟又细又尖,沿途遇到的学生不由自主躲闪,生怕被踩上一脚。
美食街中段往里侧凹陷,形成一个较宽的内弧形,精明的商家抢占了有利地势,多摆出几张矮几和条凳,号称整条街上最大的烧烤摊。
夜宵时间,烧烤摊上吵吵嚷嚷挤满了人,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刚拧开啤酒瓶的盖子,抬起头,正看到她独自经过。
“吴敏!”他立刻叫出来,害怕对方听不到,站起身辛苦地挤出人群,不顾烧烤摊上众多顾客怨声载道,追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目光茫然又聚拢,愣愣地看了他三秒。
“就知道你记不住,”年轻男人扶了扶眼镜,毫不芥蒂地微笑道,“我是何景明,你的新助手。”
…………
……
何景明的实际年龄是三十五岁,看起来却要年轻得多,他长着一张白皙的娃娃脸,总是面带微笑,既亲切又友好。
还很英俊。
他领着吴敏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沿途的客人不得不拖着小凳子给他们让路,何景明不停地小声道歉,毫不吝啬歉意的笑容。
老板又送来一副消毒餐具,等到吴敏坐下,何景明主动帮她拆掉保鲜膜,用茶水冲洗。
“吃什么?”他热情地递过菜单,“不用客气,给个机会让我巴结一下。”
吴敏顺手接住,目光在油腻腻的塑封菜单上一掠而过,又移回对面,若有所思地观察何景明。
她的实验室挂在石教授名下,有自己的资金渠道,校方无权干涉,以前似乎也没有插手进来的意图。直到上周,石教授突发脑溢血,虽然因为抢救及时幸存了下来,却只能待在重症监护室里,而这周她就多出一个新助手。
吴敏审视着何景明温文俊雅的面孔,她不确定这个人的来意,他究竟只是无聊的高校政斗先锋,或是更具威胁性的……异人俱乐部成员?
“异人俱乐部”是她免费赠送的“爱称”,因为那帮子神经病的思维方式和门萨俱乐部(注)的自恋狂如出一辙,他们总觉得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人,他们才有资格从普罗大众中脱颖而出。比门萨俱乐部的孤高自赏更进一步,异人俱乐部的成员致力于得到不属于他们的力量,为此不惜犯罪。
当然,吴敏垂下眼眸,她这些年在实验室里的所作所为,同样触犯了不知多少条现行法律。
何景明表现得非常镇定,无论吴敏盯着他看或是尴尬地晾着他不予回应,他依旧处之泰然,自我解围地捡了另一张菜单,将就自己爱吃的替她又点了一份。
热乎乎香气扑鼻的烤串很快送上来,堆在亮锃锃的金属盘子里,上面浇一层红油,辣椒被热油滋着发出细微的爆响。
吴敏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咽了口突然加速分泌的唾液,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她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何景明继续发扬绅士风度,他拿了双公筷,细心地把烤串从竹签子上抹下来,分成两份,多的那份放进她盘子里。
这让吴敏不好意思再沉默下去,她轻声道谢,然后拾起筷子开吃。
月亮在头顶寂寞行走,羡慕地俯视下方热热闹闹的烟火人间,身处食物香气和喧嚣人气的包围中,何景明自己并不着急动筷,他端起杯喝了一大口啤酒,微笑地凝视她。
“我以前是个神经外科医生,”他忽然开口道,“修复那些外伤导致的脑部、脊髓等神经系统的损害。”
“我干得非常好,但我的病人却大多不能康复如初,像别的病人那样走出医院,重新回归他们的生活……”
“大脑有多神奇就有多脆弱,我经常觉得自己只是个蹩脚的修理工,永远做不到让它焕然一新。即使那些幸运的康复的病人,由于大脑微乎其微的损坏,其间我无法察觉的差异,也可能让他们由从不吸烟变得尼古丁上瘾,或是听觉受损,或者爱上以前厌恶的对象……他们会变成迥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何景明苦笑了下,一口喝干杯中剩余的啤酒,又给自己倒满另一杯。
“不怕你笑话,我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起,我没那么强的心理素质,只要想着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