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新郑之事,我会和冯双林去交涉,到此为止。山西官员在朝中无论人数还是地位,全都相当不少,其中张四维更是其中翘楚,当年俺答封贡以及开马市,他从中出力很大,所以哪怕明知道他和高新郑私交甚笃,我还是引了他入阁。你和他虽有私怨,那次文华殿朝议上却并未因私废公,这才免去一场闹剧,那封送给我的信也是叙述最公允的,没有辜负我对你的看重。”
汪孚林知道张居正夸赞人全都是当真的,因此这会儿也没有忙不迭地说上一堆自谦的话,而是欠了欠身道:“元辅之前不在,就犹如定海神针被人抽走,于是群魔乱舞,现在一回归,也就能风平浪静了。”
“冯双林那边,会把徐爵送去代替自己到昭陵看守。”
汪孚林早就知道了张鲸和张诚分别如何,但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徐爵的下场,心情不免非常古怪。谁不知道司香这活计全都是宦官去干的,什么时候轮到徐爵这么个锦衣卫?而且,把人送到那地方去,冯保就不担心徐爵大嘴巴说出点什么来?可再转念一想,他意识到徐爵会和张鲸在那边直接碰上,不由得就有些怀疑冯保的恶意了。可不论怎么说,这事情他没有质疑的余地,也就没出声。
“昨日你的顶头上司陈炌来见我,说是要留你在都察院,而王绍芳也改了初衷,说是吏部文选司看似是肥缺,掌握铨选,权力颇大,但却不大适合你。他二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同时这么说,想来是你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吧?当初你几次三番不肯呆在都察院,现在怎么改了主意?”
哪怕陈炌和王篆在先后见张居正时,未必会透露这是出自汪孚林的陈情,但张居正是什么人,又哪里会意识不到这其中的奥妙?
而汪孚林也没有瞒着张居正的意思,坦然说道:“元辅确实慧眼如炬,我确实改变了主意。但如果是从我自己的意见来说,去文选司,在王少宰下头做个只要依从上意的员外郎,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我得罪的人太多,铨选万一有什么差池,必定就会有人冲着我群起而攻。”
嘴里这么说,汪孚林却是一手端着茶盏来到了张居正书桌前,放下茶盏,直接打开盖子,却是蘸着茶水在书桌上写起了字来。当他写明,是宫里来人,授意他留在都察院时,他的眼角余光就瞥见,张居正的脸色一下子凝固了,当下就放慢了速度,将田义和自己的对话择选要紧的一一写了个清楚。
直到最终挑明田义代表的应该是皇帝,而非冯保,他才盖上了杯盖,诚恳地说道:“我也知道自己未免出尔反尔,可我虽是万历二年的进士,出仕却已经是万历四年,至今就当了两年的官,如果骤迁五品,让别人情何以堪?既然有前后两位陈总宪这样体贴的上司,元辅又素来信任我,我在都察院多历练几年,也能够消弭一些议论。”
张居正怎么都没料到,小皇帝刚刚亲政,却已经挖墙脚挖到他这儿来了,惊怒的同时,却又油然而生一股寒意。
想当初嘉靖皇帝由小宗入继大统,少年登基,杨廷和手掌内阁,宫中又有张太后,可谓是一内一外压制着皇帝。嘉靖皇帝却无师自通帝王心术,用大礼仪来试探朝中官员,果然便跳出了张璁和桂萼两个支持他追尊生父的,虽说迫于杨廷和为首的群臣压力不得不暂时把人外放,但随即又看准时机重提此事,继而用廷杖这一高压政策硬生生突围成功,最终驱逐杨廷和,把恪守礼法的清流君子打出了一个缺口,大权独揽。
尽管后世人评述,无不在私底下说嘉靖皇帝那一顿廷杖大伤士林元气,可从天子的角度来说,士林算什么?掣肘自己的人都得扫地出门!
相形之下,他这个首辅这些年不也是这样排除异己的?
如今小皇帝已经亲政,虽说他本来做的就是内阁首辅做的事,谈不上什么归政,可仔细想一想,他如今的境遇和杨廷和岂不是大有相似之处?
自始至终,张居正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就从未考虑过,汪孚林有虚词诓骗自己的可能。
抱万历皇帝的大腿,对于有些人来说,也许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但汪孚林实在是觉得万历皇帝这条大腿不那么牢靠。而且他是文官,积攒实力和皇帝对抗不现实。因此,他在张居正还没回来之前就开始反反复复斟酌,最终决定冒险一记,对张居正挑明这么一件事。
这从战略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左右逢源才是不败之道,但从战术上来说,给张居正提个醒,在今后做事的时候意识到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也就能多点余地。
而且,如此一来,张居正对他就会更多几分信赖。而他的心里从早些年开始,就转着某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在大明,文官篡位固然绝不可能,但其他事情未必不可能,只不过难度绝对是超高而已。但相比要把万历皇帝以及某些清流君子的三观强行扭转过来,那种难度只怕还要低点儿。
“我知道了。”
张居正轻轻吸了一口气,嘴里说着这四个字,却是随手粗暴地拿起一张纸将桌上水渍全都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