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声音,响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劝说玄奘,实际一些,不要再作非分之想。
玄奘默然不语,提笔疾书。
这时,道岳法师也冲了进来,气急败坏地喊着:“玄奘啊玄奘,你是当真不要命了吗?!多年的修行,你就这样轻视?”
“师父!”玄奘低低地叫了一声。
在他的印象里,道岳法师一直是一位敦厚长者,从未如此失态过。这一次若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何至于此?
“你说,你这究竟是为什么?!”道岳法师问。
玄奘沉默片刻,低声回答:“师父,弟子无法安心。”
听到这平静至极的回答,道岳法师哑然了。
对一个佛门弟子而言,安心确实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
世间所有的理论都在教人如何做事,唯独佛学教人安心。
老法师终于平静下来,在玄奘身旁颓然坐下,疲惫地说道:“你心中所想,老衲我何尝不知?可是玄奘啊,你要知道,人生苦短而佛理渊深,经论浩瀚如海,非一人所能尽学,也不可能一时尽数传来。”
“弟子知道。”玄奘轻声说道。
道岳法师依然摇头:“如今中国的佛法,般若毗昙均已传来,而瑜伽一宗也已由菩提流支大师和真谛大师译出《地论》、《摄论》和《二十唯识论》等,你觉得,还有什么不能满足你呢?”
玄奘道:“般若毗昙虽然传来,但都零散不全。至于瑜伽宗的一本十支,所缺更多,尤其是《十七地论》这一根本宝典,大部均未寻得。所以才会出现地论师与摄论师在教义上因见解不同而引发数百年争执的问题。若是对整个教理盲然无知,则一切异论歧义便无法解决。”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道岳法师:“师父,弟子以为,今日佛教之弊,盖有二端:一曰孤陋寡闻,局于门户;二曰不精法相,谬解纷纭。此二者均缘于此。”
见道岳法师默然无语,玄奘知道他其实是赞同自己的说法,便接着说道:“像成实宗、俱舍宗、地论宗、摄论宗、涅槃宗等,皆执一经一论,便自立为一宗。如此,则一身六足、一本十支、四阿含、方广经论无穷,不知要立多少宗了。每个宗都说自己是真理,甚至编出一些神迹来宣扬自己的正确,此之谓孤陋寡闻。
“而佛法名相精审,范畴明确,思想体系严密分明。像什么色心心所,有为无为,有漏无漏,常与无常,能证所证,都是界域分明、系统不紊的。但是中国学者没有经过阿毗达磨的严格训练,既未见真谛,又不能严守圣言,于是望文生义,附会穿凿。此之谓谬见纷纭。
“多年来,弟子发愤研读佛典,周游各地,遍访高僧,却对各种学说深感有异,莫知适从。地论宗有法界依持真如生起万法之说,摄论宗有第九阿摩罗识和真常净识和有情真体。慧远大师在《大乘义章》中说,阿陀那识为无明痴暗之识,以阿赖耶识为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凡此种种,既紊乱了有为无为,又紊乱了有漏无漏,常法真如转生杂染,无常心识错作真常。名相乱则法理乖。想当年,古大德们苦心弘法,阐扬经论,决不希望看到今日这般谬解丛生、争论纷然的情形吧?”
“可是你西行就能改变这些吗?”道岳法师问,“此事重大,只怕不能寄望于一人一时吧?”
“话虽如此,但最重要、最急需的典籍,必须求得翻出。”
道岳法师无奈了,许久,才轻叹一声道:“就因为这些疑惑,使你不能安心?”
“正是,”玄奘道,“这些年来,弟子一直摸索于迷雾之中,从来没有重现天日,从来不曾豁然开朗。师父,佛法传到中原已经六百多年了,弟子觉得,这个重大分歧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应该有人去做这件事,使天下的学佛向道之士都有一条明确的道路可走,同时,也不会再因为我们内部的纷争而成为他人攻击佛门的口实。”
老法师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力地问道:“这个人就非得是你吗?”
“是玄奘有疑惑,是玄奘不能安心,是玄奘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不是玄奘去做这件事,又应该是谁呢?”
道岳法师不再说什么,他知道,玄奘为自己设定了一个非常高远的、常人难以企及的目标,同时也就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艰难坎坷、充满未知的人生之路。他将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践行信仰的探索。
很快,表文写好,玄奘从容地将其封好,交给等候在外的传诏官员。
“玄奘感念圣上的恩德,然而人各有志,还请圣上见谅。”
那官员“哼”了一声,接过表文道:“这封表文本官自然给你带到。至于圣上见不见谅,本官可就不敢保证了。”
言罢拂袖而去,留下一众僧人面面相觑。
现在,太宗的面前摆放着两份表文。
一份是太史令傅奕上的,主张在全国范围内废除佛教。太宗知道,这已经是傅奕第八次上同样的表文了。
另一份则出自那位年轻的高僧玄奘之手,婉言谢绝朝廷对他的任命,再一次重申想要获得关文以便西行求法的心愿。同样的请求在高祖时期他就已经上过两次,这是第三次了。
太宗苦笑,怎么现在的人都这么执著呢?
他默念着玄奘的表文——
“……自释流西来,慧风东扇,译本残缺,讹谬百出,以管窥豹,难概宏义。中土诸师,或迂而乖本,或偏而不即,各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