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您见过这些经卷吗?”玄奘将他从九老洞中得来的经卷摆放在净善长老面前,长老吃惊得张大嘴巴,半晌都没有合拢。
“这是梵文佛经啊!”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哦对了,当然不是原本梵经,想必是某个人抄下来的。想当年,我的师祖就曾经抄过。那是周武灭佛的时候,很多经书都被烧了,我师祖的一个朋友保留有一些梵文贝叶经,被官府知道了,要他限期交上去销毁。当时我的师祖就在他那里,知道是佛宝,就将这两部经典一笔一划地抄了一份下来。”
玄奘心中既感且佩:“阿弥陀佛!这些经书很有可能便是大师的师祖所抄录的。”
净善长老摇头,黯然道:“没有这个可能。”
玄奘愕然:“为什么?”
长老说道:“我师祖当年不是抄在纸上,而是抄写在细绢上的。唉,最重要的是,那些辛苦抄好的经书后来还是被查抄烧毁了。好在当时还有其他修行者也在悄悄地抄经,这个就不知道是哪位菩萨留下来的了。”
玄奘感慨不已,说道:“《放光般若经》的汉文译本弟子读过,想做一下梵汉对照。只是这些纸张已经很脆了,弟子想另外再抄一份。”
长老道:“好哇!佛法要想保存下去,首先就要这些经文留存于世。若只搞些孤本,一旦遭遇危难,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玄奘就在这座山间小庙里抄经,把这些梵文经典全部抄录一遍。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玄奘并不太懂梵文,只能照猫画虎地抄。与其说是抄,倒不如说是临摩。
虽然这样抄写很不容易,但是,跟他接下来要做的一件事相比,就显得太容易了!
这六个卷轴上抄写的是《放光般若经》的前六卷,是较早传译到中国的大品般若类经典,玄奘自然是读过中文译本的,于是他开始对照中文译本学习梵文。
这在很多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拿两部中外对照的书就可以学习外文了?
准确地说,这不叫学外文,这叫研究外文。
就好比现代一些文字学家仅仅凭借着两块石碑就破译了古埃及的圣书体文字一样,玄奘也是用这两部佛经开始破译梵文。
这是一项异常艰难的工作,他只能经由译文中所获得的关于大乘般若学说的基本思想,如性空、诸法如幻、诸法皆假名、方便、二谛、法性等思想,同原文一一比对,以期找出规律性的东西。然而译文同原文并不能够一一对应得上,很多时候他需要反复对照、反复思考、反复注释,才能确认某几个字母组合代表的是什么意思,除此之外,他还需要了解当初翻译这部经书时的历史状况和翻译风格。
这是真正的哑巴梵文,因为不知道发音,研究起来就显得越发艰难。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玄奘每天都会用自己的方式研究那几卷梵经,用心寻找着每一个字符间的规律。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面前坐着一位智者,与他共同分享人生的感悟,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默契。
于是,就在这座空灵浩瀚的佛山之上,就在这细雨微濛的金秋时节,他细细品读智者的低语,浑身上下无不沐浴在这清净的大自在中……
秋去冬来,玄奘已将那几卷经文钻得透熟,对梵文也有了更多的认识和了解。
当他终于想要下山的时候,峨眉山上却已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山道早被大雪遮盖得严严实实。
明海高兴地说道:“这才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呐!”
由于大雪封山,玄奘不得不在山上又多呆了两个月,他踏着深雪走访各寺,拜师习经;有时又回到九老洞里,在发现梵经的地方修习禅定……直至来年开春,路上冰雪渐渐消融,这才告别净善师徒,飘然下山。
再次走到青衣江边,玄奘不经意间回了一下头,远处,那水墨画般的峨眉山已经在雾气中虚化成了飘飘渺渺的海市蜃楼……
回到空慧寺,玄奘又开始了四处访学的生活。
这时长捷兄长早已做完法事归来,韦尚书给了许多精美的丝锻做供养。而另一边,酇国公的邀请函又到了,同样是七七四十九天平安道场。
这一次,长捷邀请弟弟一同前往。
玄奘谢绝了,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初夏的一天,玄奘去福感寺里读经。回来的路上,忽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胡僧倒在路旁,浑身上下长满恶疮,恶臭难闻,在烈日下奄奄一息。
玄奘走近前去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他身上的脓疮处竟有无数白色的蛆虫在蠕动,一群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路人见状,大都皱眉掩鼻匆匆而去。
见此情形,玄奘心中一阵难过,低低地念了声佛号,便走上前,欲将这个老僧扶起。
“法师别动!”一个行人大叫一声。
玄奘缩回了手,问:“怎么了?”
那行人站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摆着手叫道:“法师快快离开!此人十有八九得的是瘟疫,已经有人去报告官府,要将他带走烧掉了。”
“烧……烧掉?”玄奘禁不住心中一抖,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可怜的老人,颤声道,“可是,他还活着啊……”
“顶多还有一口气,横竖活不成的,”那人道,“法师千万别去招惹,染上了瘟疫可不是好耍的!”
旁观众人也都点头称是。
见此情形,玄奘心中更加酸楚。
他不知道,数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