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团团铅云遮住了太阳,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灰雾蒙蒙的,就像纸上洇开的墨汁,一层一层浮漾在连绵起伏的宫殿上方。
要下雨了。
柔止迎风伫立在窗门前,双手环抱着胳膊,秀眉轻蹙,衣袂飞扬,两只眼睛呆呆望向窗外出着神。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要说真有什么苦衷,那只怪小的身居高位,在利欲面前,实在抗拒不了某些诱惑吧……”
“看样子,大人是非得小的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了。那好,若大人真想知道各种缘由,那么待今日午时过后,小的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尚服临走前说过的话像回音一样在厢房飘荡不绝,柔止缓缓闭上眼,从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姑姑啊姑姑,古人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但是,我现在又该如何去面对你带给我的这次‘意外’?如何面对那一双双咄咄逼人的眼睛?如何面对我从一开始就坚定好了的决心和信念?姑姑啊姑姑,我……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风渐渐大了起来,零星几片摇落的树叶从窗门卷了进来,刮到了柔止的衣襟头发上,柔止轻轻睁开了眼,抚了抚鬓边凌乱的发丝,正要伸手去关窗门,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让她赫然一惊:
“大人!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柔止急忙缩回了手,转过身去,却是蕙香正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满脸惊恐,嘴唇发青,人刚一撩帘子跑向柔止跟前,便又想起什么似的,匆忙滞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后退两步。
“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柔止在她惨白的脸颊狐疑扫了一圈,微笑问道。
蕙香不知该怎么禀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思索好半响,才低垂着头,艰难地说了一句:“回…回大人的话,就在今日午时,尚服局的陈尚服……上吊自缢了……”
“啪”的一声,一道明晃晃的闪电映亮了整个厢房。
“什么?你说什么?”仿佛以为耳朵听错了,柔止不可置信地看着窗外不停摇晃的芭蕉叶,蕙香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大人,您、您不是让小的用过午膳后就去尚服局一趟吗?可是、可是小的刚走到尚服局的大殿,便得到了陈尚服上吊自缢的消息,如今、如今内廷的所有女官们都聚集在那儿,大人你快去看看吧……”
柔止身子一个踉跄,急忙扶住了身侧的青玉桌案才不至于摔倒,蕙香急忙去搀她,柔止哑着声音,摇着头又喃喃问了一句:“上吊自缢?”
“是。”
蕙香不敢看她的脸,越发把头垂得低了。柔止深吸了口气,然后猛地转过身,将门帘一撩,不及蕙香在后面叫喊,双足趔趔趄趄跑了出去。
通往尚服局的路本是再熟悉不过,然而此刻于柔止而言,就像布满了荆棘、插满了刀刃,每跑一步,刺痛便随之窜上了心尖。上吊自缢?姑姑上吊自缢?她一边摇头,一边惊恐地用手捂着嘴。天上,闷雷滚滚,铅色的云层不断累叠,越积越多,越压越厚,几乎压得天都快坠下来了,就是迟迟不肯落雨。柔止跑着跑着,好容易跑到尚服局的殿门时,忽然,就在门槛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睁大着眼睛,目光呆呆地看着人群缝隙中一具用白布裹着的尸体,整个身子石化了一般。
“姑姑……”
短短的两个字,就像是嗓子含了滚烫的蜡油,几乎要耗尽柔止全身的力气,众人听得这一声,纷纷望将过来,目光全聚集在门槛边的柔止一动不动。
“哟,这不是尚宫大人吗?尚宫大人,这是赶来给你姑姑送终的吗?只可惜啊,现在人死都死了,你就是哭一缸子眼泪怕也活不过来了……”
“周局正,话可不是这么说,咱们的尚宫大人素来铁面无私,眼里可不是个揉得下沙子的人。你想想,这陈尚服好好的一个人,清早才从尚宫大殿出来,没成想中午便成这个样子。嗬,你说说,要不是有人把刀横在脖子上逼着,她至于这么想不开自寻短路吗?”
“哎,这可怎么形容好呢?想当初,咱们就算官做得再大,这天理人情、三纲五常却是一时半会都不敢忘记的,如今啊,我们可是老了过了时了,哪里比得上现在的这些年轻人!”
“是这话啊,再这么说,这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一个人再不通情面、再认死理些,也不至于做到这份儿上,啧啧,还真是让人……”
所有的女官内人们将眼睛齐齐盯着柔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怨恨毒辣的语气,有压抑太久的轻蔑、厌恶、和憎恨,还有终于释放出来的报复和快感,尤其是前日找过柔止求情的周局正,更是轻眯起眼,鹰瞵鹗视,一副看好戏的嘲讽表情。
柔止恍若未闻,恍若未见,只是收缩着瞳孔,迈着艰难的步子,一步一步向那遗体走过去。
冰冷而毫无生气的女人遗体,尽管用白布盖住了身躯和面颊,但是从露出的发髻上,那枚清晨才见过的素银簪子仍在烛光中闪闪绰动着。柔止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支簪子,盯着盯着,忽然双膝一软,‘咚’的一声,在遗体前跪了下去。
“姑姑,姑姑……”
雨,终于下了起来。哗啦啦的雨水冲洗着大地,带着无限的凄怆和悲凉,黑沉沉的天地之间,整个宫楼殿宇都仿佛弥漫在一片死亡的雨雾中。
世界如此凄凉,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皇后的寝殿凤仪宫却是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