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寻复立后燕,定年号为平安,为的是从自己在位开始的岁岁年年,洛京乃至大燕全境不必再经受战乱之苦。这个清瘦文弱的少年帝王从坐上皇位的那天起,就日夜忙碌,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平安二年冬,大将军闫琰率领的大军已将西昭人从岳城逼回了平津。消息传来的那天,刚好是洛京这一年的初雪。满朝文武都看见他温和如玉的面容上笑意只浅浅地停留了一秒,如同落在地面上的雪花一般稍纵即逝。
退朝后,按照惯例,丞相顾平川到文政殿协助他一起批阅奏章,见他一直眉心微蹙,似有心事,时不时就发呆半天,不由抬头看了看窗外的细雪飘飘,提议道:“陛下既觉沉闷,不如去外头走走?”
荣寻也跟着望了望窗外,合上奏折,起身道:“好。”
二人便带了二三宫人,一同往御花园里去。
下雪的时候天气比较暖和,顾平川只穿了一件鸦青色朝服,霜雪飞扬落了满肩满头,衬得人好像寒霜负压下挺拔孤傲的松柏。荣寻则披了件滚着金边的雪白大氅,还戴了个厚实的袖套,双手插在里面取暖。跟顾平川走在一起才到他的肩膀,看上去柔软又纤弱。
洛京的小雪,雪落到地面便化为积水,不见放眼茫茫,只见被水滴打湿的靴面。
顾平川走了几步,温声开口问:“陛下得知大将军的战报,似乎不太高兴。”
荣寻白净的面容听到这句话又白了几分,苦笑一声,叹道:“瞒不过相公的眼睛。”
“臣也是妄加揣测。只是不知陛下因何不悦,可是对大将军的冒进有所担忧?”
“非也。”荣寻摇了摇头,笑容有些无奈,抬眸看了看头顶灰暗的苍穹,答非所问地喃喃道:“相公可记得,孤从洛京去临安的那一年,大燕境内是何种境况?”
“三王叛乱,南方干旱,百姓罹难,灾情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十室九空。”顾平川比他早些从漠北迁到岳城,一路上也大致有所了解。
荣寻沉默了一会儿,眼眸中的光华一点一点暗下去,对他讲起了自己鲜少同人提及的,当年逃亡的经历。
“当时的撤离,有大部队负责诱敌,孤和白时为了隐蔽行踪不被发现,只带了三四个护卫。偶经一处饥民众多的村寨,孤见有很多骨瘦如柴快要饿死的孩童,十分于心不忍,便让白时分些粮食和财物给他们。白时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架不住孤的苦求才松口。那些村民领到粮食,都非常高兴,孤也觉得非常高兴。可是……”
他说到这儿,面上明显流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似是在竭力避免想起某些不堪的回忆,但须臾犹豫后,还是继续讲了下去:“可是我们离开那村寨一段距离后,正在路边休息的时候,那些一天前还感恩戴德的村民却突然出现,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镰刀、锄头,还有很多孤没见过也叫不出名字来的农具,面露凶相。声称他们也并不想伤害我们,只希望我们能好人做到底,把财物和粮食都留下。”
“然后呢?”顾平川很好奇在那种情况下这个少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然后……”荣寻苦笑一声,“相公也知道孤从小到大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逼宫的时候孤已经不在宫里了,哪里见过这种挥戈相向的场面,当时就有点发懵,没了主意。还没等孤反应过来,那几个护卫当然不同意,立刻便也亮出了刀剑,要对方退回去。”
“见到雪亮的刀刃,那些村民明显犹豫了,人群中不少人开始退缩。原本孤以为此事会就此了结,没想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横竖都是一个死,还不如拼一拼。于是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轻易便再次撩拨起了村民们的情绪。孤亲眼见着他们之中,有人的眼神从胆怯变得狂热,闪烁着凶狠的红光,便不顾性命地朝着护卫扑来。”
“可是有白时在,陛下的安危应是无虞。”顾平川想象了一番当时的画面,沉吟道。
荣寻却摇摇头:“白时去远处寻水了。这四个护卫虽然个个身怀绝技,也忠心耿耿,原来就是父皇身边的羽林卫。但架不住对方人数太多而且意志力惊人,简直不像人类,而像砍不死的饿鬼。有的人断了一只手臂,血流如注,还在往车上扑。光是那股拼死的劲儿就让人觉得十分震撼。想来那几个护卫也有些胆寒,渐渐落了下风。幸好白时及时赶回来,护着我和两个护卫赶紧上了车。可另两个护卫的马却在哄抢中被村民杀了,他们只能继续缠斗,隔了好长时间才追上来,身上也都受了伤。其中一个后来伤口感染,没撑到临安就离去了。”
荣寻讲完这个故事,视线从头顶飘雪的天空落到顾平川的面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孤虽然至今才活了十六载,却已见过了人间地狱是何等模样。”
顾平川掸了掸衣袖上的雪花,眸光微敛,淡声问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不想让大将军去打这场仗,以免再次造成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孤……不知道。”荣寻目露悲戚,长叹一声,语气忧郁道:“孤不知道。孤当然不希望大将军去打这场仗,再增加不必要的牺牲。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就算我们不去打,西昭人一直虎视眈眈,朝堂上恐怕也无人能安睡,边疆百姓亦是少不了受苦。孤就不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了。”
“简单。”顾平川淡淡一笑,道:“陛下,判断一场战争的本质,要看它是为了什么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