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惊失色,然而回过头,却看见原本紧闭双眸的男子,此刻已经不动声色睁开了双眸。 魏王深深凹陷进去的脸孔瘦削,此刻看上去,竟然说不出的可怖。只是那样颓然的丧气和病弱似乎在刹那间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还是当初在芙蓉宴上那个君王。
生杀予夺,天下都不过是他的棋盘。
“父王!”几乎是两个人同时发出了惊呼声,只不过一个是惊,一个是喜。森爵半跪在地上,敛眉道:“父皇,儿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那个躺在床榻上的男子坐直了身子,他原本身在病中,身体虚弱,然而此刻看来,气势却凛然。然而赵惊鸿却没有这样的欢喜了,他原本是被人簇拥着离开,此刻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醒来,脸色却瞬间苍白如纸。
“父皇……”他的声音都在颤抖,那模样,不像是看见了自己久病初愈的父亲,看上去,倒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怪一般。
只是魏王冷冷看着他,并没有多说一句话。那一眼的纵横交错,似乎是在转瞬间就扭过去了。赵惊鸿被人簇拥着飞快退了出去,外头的飞箭不敢再射,唯恐射伤了森爵还有魏王。
原本还剑拔弩张的太极殿,此刻倒一瞬间都变得冷清下来。长风飒飒,吹起那些明黄的帷幕,就好像是腾飞的金龙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束缚住,压抑而沉闷。仙鹤烛台上闪烁的蜡烛早已经被吹熄,大雨滂沱,明明是正午时分,此刻看上去倒似傍晚一般。
“你回来了……”叹息声就像是夹杂在龙涎香里,带着沉沉暮气。
“是,父皇。”森爵的声音也低沉,他此刻半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甚至不知道此刻的森爵到底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仰起头,低声唤,“父皇,儿臣来迟,让父皇受惊了。”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朕一直在想,如果你真的死在惊鸿手中,朕的天下,恐怕是真的要毁于一旦了。幸好,你也没有蠢到这个地步。”明明已经气势衰弱的老者,此刻注视着对方的目光,竟然带着难以言说的锋利。
我心中悚然动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屈膝跪了下去,“碧清参见皇上,皇上圣体安康。”
“起来吧。”那僵局似乎被我打破,魏王不知道怎的,竟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又咳嗽了两声,这才叫我平身。
魏王似乎是有点倦怠了,目光在我身上徘徊了一圈,这才开口道:“你先退下吧。”
我一怔,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坚持留在此地,原本也是一件毫无必要的事情。因此只得微微颔首,低声道:“碧清告退。”
森爵看了我一眼,他的半张脸清俊如白玉观音像,然而此刻掩映在黑白之间,倒是有一种易碎的脆弱。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示意我就站在门外等他。这时他们父子之间的事,虽然我不知道魏王究竟要说什么,但是我心中有预感,只怕并不是寻常的闲话家常。
魏王方才所说的话,尚且言犹在耳。如果森爵没有回来,或者说,刚才那些飞箭并没有阻挡赵惊鸿的脚步,是否魏王当真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或者说,看着森爵死在惊鸿手中?
我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发寒,走过仙鹤烛台的通道之中,脚步竟然都踉跄了一下。
天家富贵,就好像是头顶贯穿的银河。人人抬起头,看见的只有璀璨光芒,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然而唯有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寒冷。寻常百姓,总是感慨自己宿命漂泊犹如柳絮,然而身在帝王家,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那样寒彻入骨的对话,在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深意?我不敢去想,因为那千丝万缕的线头,不过是在脑海之中过了一圈,就叫人浑身颤抖。
我站在太极殿外的长廊之下,仰起头,便能看见乌云密布的天空此刻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犹如断了线的珠帘,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倒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动人。
此刻太极宫的四周,忽然间也跟着冷清了下来。大雨倾盆,还有殷红的血迹顺着白玉大理石地面蜿蜒而去,是那些死在宫闱动乱之中的寻常侍卫,此刻只怕尸骨都已经寒凉了。
生死有时候竟然这样轻松,就好像是落在肩头的尘埃,被人的手轻轻拂去,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我站在太极殿的长廊下等待,呼喊和喧嚣声已经惊破了皇宫的平静。而在我的身后,大殿,临走时我已经阖上了门扉,无法听见大殿之中究竟在说什么,甚至连细微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那原本是他们父子二人的事,我插不上嘴,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站在门外安静等待罢了。只是魏王会和森爵说些什么呢?我心念电转,眸光湛蓝如碧。
这一切千头万绪,我虽然不明白,然而长风过处,慢慢冷静下来,终究是想出了一些头绪来。
这背后翻云覆雨的那双手,究竟是谁呢……是谁可以操纵整个魏国,冷眼旁观两个皇子之间的争斗而不置一词?
除了那个病榻缠绵的魏王之外,我实在是不做第二人选。他是故意装病么,森爵离开了帝都,而赵惊鸿蠢蠢欲动,一旦悬在头顶的龙泉宝剑被撤下,谁又能抵挡得住皇位的诱惑。而魏王在此刻,却又恰到好处的旧疾复发一病不醒,实在是让人觉得……未免过于巧合。
然后,便是权势的贪婪犹如野火一般燃烧了起来。森爵离开帝都,赵惊鸿自然是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