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在。”七王爷垂手候旨。
“带路。”崔珩道。
“是!”七王爷应得特别大声。
转石径、过花廊,见绿竹森森、因风弄响。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光线朦朦胧胧还在,天空跟绛蓝丝绒似的,星子并不算顶清晰。地上万物都罩了层影影绰绰的薄纱。景色更见幽茫。
伊人正倚竹下。
也未借凰羽乔出娇姿、也没拈胭脂绘出花容,就那一袭青衫,黛螺色窄带束了腰,眉不须扫、唇不须画,持一根短短青竹钓竿,纤指挽着钓丝,正未下钩,倚竹吟唱:“臣本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予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屡上留云借月章。”
调子很轻闲,他唱得也很疏淡。
崔珩脚步声就静了,在竹外桃树下站定。太监掇了椅子来,看看崔珩的脸色,没敢请他坐,悄没声儿把椅子在后头安置了。
崔珩一声不吭的站着,听那人,唱这支江湖流行的“龙王曲”。
听那一句“乍遇无情雪,霜侵百花堂”之后,音调凝绝。竹叶斜作一座荒城。蓦然风起洪荒。把那一叶世界的百千世界吹碎。直吹得星光都颤抖着碎裂,空气搅开了一腔热血。这不是风,是后半首曲调。
崔珩不动,听那裂金碎玉的声音:“……说要忍,忍无可忍裂洪荒!提我清泠三尺剑,着我战时血衣裳;拼我逆鳞真面目,还我山河明月光!左牵黄,右擎苍,看我盘弓射贪狼。尽倾浊气摧心吼,趾爪皆赤须发张。功成大笑蹈空去,置身江海不复还!啊,哈哈,呀哈哈!啷里么个啷里么个啷里个啷!”
笑得那样狂。似真有龙蹈空而去。
然后一切归于寂灭。
崔珩转过身。太监以为他要坐,忙要搀他。他却举步走了。太监就搀他行步。他道:“赏。”
根据他的语气和脸色,太监就知道赏什么等级了。
崔珩又道:“此人声调,不适合宫廷,以后不要宣了。”
七王爷讪讪道:“是。”
崔珩看了看他:“你啊。”
这两个字好像是责怪,实则应该是夸奖。是龙心甚慰的表示。果然崔珩接下来就道:“你喜欢他,就纳到后堂去罢。里外顾着点,别太离了谱就是。”
他自己倒是不喜欢蝶笑花——当然当然,他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七王爷也没指望他会对蝶笑花有一点点想法。真要有一点可能的想法,杀了七王爷也不敢把蝶笑花带到崔珩面前来了。
正因为崔珩不会有那方面的毛病,七王爷才敢带人。
都说林代生得似流美人。而蝶笑花又似林代。去了一个,还回一个给皇帝看着养养眼,让皇上心情好点儿。七王爷本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崔珩看了蝶笑花,第一个反应却是:“不是啊……”甚至,“不似啊。”
这蝶笑花,与当年流美人,全然不同。
蝶笑花对崔珩来说,连“移情养眼”的作用都达不到。就像有个人很爱吃桔子,后来桔子吃不到了,有人说世面上有很像的,一看,是柚子。那就不对了。完全不一样了。
人都说蝶笑花跟林姑娘像。人也说林姑娘跟流美人像。如今蝶笑花既然不像流美人,想必林姑娘也不像罢!崔珩是这样想的。心顿时就宽了。
他不知道:蝶笑花与林代,是神似。林代玉与流美人,是形似。两两相比,是真的相似。把另外那两个人搭在一起比,就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