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船虽然舒适宽阔,但毕竟比不上陆地,哪都不能去,很闷人。
饶是林黛玉在家闷惯了的,在这个不能随便走动一步的龙船上也有些难受,第一二天还好,到了第三日,就没精打采的不想说话。
福晋妃子们都好往皇太后身边靠,但林黛玉跟那些人不熟,一时寒暄还成,久了便觉乏味,加上凌霜和宜妃总排挤她,林黛玉便不大出门了。想做些别的事情打发时间也难,外头到底跟自己家里不一样,连书都看不下去,总觉得哪都不对劲,心里躁的慌。
第四日的时候,林黛玉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身着舒适的汉人家常衣服,一头乌发随便挽着一个堕马髻,用玉钗固定住。这时胤禛推门走进来,心怡正要通报,被胤禛阻了,坐在林黛玉的书案旁随意翻阅。
心怡笑着推门走出去。
林黛玉还以为进屋子的是徐嬷嬷或者冬景,懒懒的不去理,她这几日睡多了,头疼。
书案上放置着一堆书籍,尽是春秋战国、史记、老墨庄儒,或有诗集词集,或是侠义传等俗气的民间故事有一本是大家闺秀读的列女之类。那书也不是白放着,里头用不同色的笔表的批注密密麻麻,有些见解虽幼稚,倒真是真知灼见。
再拿过一篇林黛玉临的大字看,又吃一惊,她这字临的乍看似乎是董其昌,但只有胤禛自己能看出来,其实林黛玉的笔法,是临自于他。再看她的字,深得董其昌书法精髓,大气俊秀自不消说,连用墨浓淡也颇讲究,用笔转折间带着独属于他的弧度,分毫不带女气。但从这一副字来看,已有些成气候了。
胤禛挑起一抹玩味笑意,看来他这个小福晋年纪小,肚子里的墨水可一点都不少,颇有些主见的模样,当真叫人不敢小觑。胤禛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林黛玉了,没成想今日又开一次眼界。
九岁稚女,书法能写成这样,简直到了多智近乎妖的地步,偏世上还真有这种人,若非亲眼见过,胤禛自己都不信。
胤禛是个极爱书法之人,看到林黛玉的字好,不禁技痒起来。恰好林黛玉书案上有现磨的墨,上好的宣纸,便拿起笔,就着心里那股突来的气概一挥而就。
只见那最普通不过的宣纸上是一副再熟悉不过的对联: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也不知为何,胤禛笔落纸上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便只出现这一句话,于是乎心随意动,便写了出来。
比起林黛玉上次从书铺得来的字想笔,胤禛现在自然进益不少,笔力运转之间不再锋芒毕露。胤禛对自己书法很满意,尤其还有个人在不知他身份的情况下欣赏他,这种知遇之感让他不顾被钱书生讽刺的丢人事儿,将字留在了案上。
胤禛相信林黛玉会看出来他的字正是被她无意间赞誉过的,当初她还信誓旦旦为他抱不平、怕他吃不上饭试图给他留下银子。这么一想,胤禛当机立断决定一直待到林黛玉醒过来,围观林黛玉看到这副字的模样,想想就好笑。
事实上胤禛确实笑了,若是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一定惊的下巴脱臼。
胤禛随手抄起一本春秋离开书案,边慢慢踱步边看,书里原本的内容他早倒背如流了,于是直接略过,看林黛玉的批注。
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的胤禛,在第五次转到林黛玉旁边时,林黛玉微微颦着眉头翻了个身。本来这也没什么,偏偏贵妃榻太窄,林黛玉这一翻身,马上就要摔下榻。
原本这也没什么,贵妃榻不高,摔也摔不重,偏胤禛紧张兮兮地将书一抛,早在她要跌下去的档口弯腰上前抱住了林黛玉。
林黛玉当即清醒了,一睁眼便看到一个放大的男人脸,吓得花容失色,倒抽一口气,正要叫出声,胤禛忙抽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道:“别喊。”
两人间的姿势从林黛玉被横着抱变成婴儿抱,反而更加亲密了些,林黛玉何曾被陌生男子这样对待过,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过理智也回来了,认出来抱住自己的是四贝勒胤禛,她将要嫁的那个人。
胤禛放开捂住林黛玉嘴巴的手,将怀里人放置在贵妃榻上,无比淡定地问:“醒了?”
林黛玉点点头,略带局促道:“四贝勒爷,请恕奴婢失礼。”
胤禛见她这样,莫名心里不大高兴,凑近一步,玩味道:“你怕我?”也是,他一向严肃,小姑娘年纪小,怕是应该的。
林黛玉摇摇头,又点点头:“大概有一点。”
胤禛从鼻子里哼了声,捡回来那本情急之中被自己扔掉的春秋:“怕就是怕,还大概?还一点?”
林黛玉还能怎么说?只好闭嘴了。如果胤禛早两个月问,她的回答肯定是“不怕”,但是现在还真有些怕了,简直是避如蛇蝎,谁叫两人关系变成这么不寻常的模样呢。
胤禛翻了翻那本春秋,道“这里头的批注都是你写的?”这一翻,不巧翻到了一页小笺。
林黛玉一看,立刻伸手要抢过来,那里头的批注连父亲兄弟她都不让看,怎么这人随便动别人东西?
胤禛学过功夫,轻轻巧巧避开了,认真去看那笺上写的,却是一首名为葬花词的长诗,开篇便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这种悲戚之句。胤禛死皱着眉头往下看,到最后一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时候,脸色黑的,一看就是动了真气的。
林黛玉收集诗稿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