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平淡,这一干女人们一个个地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深宫女子,连走出宫门的时候都少之又少,很多人终其一生不曾离开过皇宫半步,叫她们如何能想象双方死伤一百万人的惨境??
100万人,那尸体,想一想,真的有投鞭断流的趋势,足以阻截长江,当尸横遍野,漂浮满地的时候,那是如何悲惨的事情??
冯妙莲暗忖,这便是他心灰意冷的原因?
但是,他的下文呢?
她也紧张地看着他,因为这时候,他却偏偏停下来。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人敢于问话,也无人敢于打破这可怕的死寂。
他的目光微微闭着,仿佛沉浸在那种可怕的战事里面,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他才十几岁就曾和祖先们一样御驾亲征,金戈铁马,冯太后早年为了锻炼他,曾数次让他随着一线军队作战。许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了这样残酷的厮杀。
尤其是一些大战胜利归来,他常常踌躇满志,丝毫不认为战争中死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为何这一次,忽然就英雄气短了?
冯妙莲低着头,端着一杯酒,但是没怎么喝,她忽然想起来他出征之前,自己对他的一番劝阻,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个叫做“杨坚”的人,她心里一震,不经意地看一眼陛下,但见他还是闭着目光。
他沉默得时间并不长,可是,因为众人的心情十分紧张,但觉这每一分每一秒,仿佛都成了极其可怕的煎熬。因其如此,时间就过得非常非常的缓慢。
不止是其他妃嫔,就连妙莲的心情都跟着紧张起来。
但是,无人敢于催促,就连冯妙莲也不敢。她和别的女人一样,都神色紧张地盯着他。因为看得久了,就瞧得分外的仔细,甚至连他鬓边的白发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家心底其实都是清楚的:陛下老了。
就是这一场战争,就令他忽然衰老了?
良久,他忽然睁开眼睛。
大家都吓了一跳,纷纷移开目光。就连冯妙莲也佯装举着酒杯,轻轻地喝了一口,酒过三巡,脸色却苍白得出奇,明明是美味佳酿,却觉得淡如白水,什么味道都没有。
“在回来之前,我曾经遇见一道士,他给我批了一卦,这卦说,朕早年征战,杀戮太过,如果要想后半辈子康乐,就必须修生养性……”他不知不觉地,把称呼变了,妃嫔们因为紧张没注意,妙莲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年,朕忙于国事,迁都,战争,无论是对于你们还是几个孩子,都疏于管教,以至于让询儿误入歧途……”
众人心里又是一震。太子之死,并不是秘密了,但是,还是第一次被陛下这样在公众场合提起。
宫闱丑闻,大家不知道为何他非要说出来。
“俗话说得好,养不教父之过,询儿自小娇生惯养,朕无暇管教他,让他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性子,以至于为他人所利用,终于误入歧途,朕其实需要负上很大的职责……”他的目光扫过众人,那些有子女的妃嫔们,一个个都看着他,但是,无人敢于正视陛下的目光,都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样?
难道是要册立太子了??
如此一想,大家都心底活络起来。自从太子被废黜之后,但凡有儿子的妃嫔们,无一不在想着心思,此时,听得陛下主动提起来,如何不一个个心如鹿撞?
妙莲的脸色,更加惨白。
她也逐渐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也许是这一次的战争让他滋生了死生无常的感觉。他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把一切的事情都解决?毕竟,太子是一国的储君,一日不确定,一日便有纷争。还是早早确定的好。
如果是她生下了一儿半女,对于陛下的这个决定,肯定是十分期待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心如刀割——因为,他无论确定谁是太子,都跟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而且,她跟这几个孩子,丝毫也不亲近,跟他们的母妃也没有一丝半毫的情感,就连笼络都不屑。可以说,只要他一宣布谁做太子,基本上就相当于确定了一点:她的路已经走绝了。
如果渴望善终,她唯一的出路便是:只祈祷自己死在他的前面!
比他先死也就罢了,如果死在他的后面,那日子,真不知能怎么熬下去。
别的妃嫔一个个摒着呼吸,心跳加速,等待着陛下的裁决,唯有冯妙莲,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酒杯,这时候,手竟然微微地在发抖。
这件事情其实不能怪陛下,他身为一国之君,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骚乱,早日册立太子是必须的。历史上著名的那些悬而未决太子的事情,往往会成为一个王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汉武帝晚年残杀太子,改立幼子,造成汉朝后期衰微;而明朝的万历皇帝更是因为太子的人选问题,长达一二十年的时间里和大臣们对立;康熙也是在太子人选问题上首鼠两端,结果造成九子夺嫡。
拓跋宏在生前,把这一问题解决,尽快,明智的处理,实在是国家的福分,免得酝酿更大的祸端和纷争。
冯妙莲对这个大道理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知道他必须如此,可是,真的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她才发现自己心乱如麻,内心里就像有一把钢刀在不停地纠缠纷扰。
妒忌如一把熊熊的烈火,肆意地蔓延开去。
她忽然想到叶伽——这时候,她忽然想起叶伽,想起那个在苦苦等待自己消息的男子。
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