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荨从容的执了一礼:“晚辈未能早来拜望世伯,还望世伯见谅,家父母在乡中也时常记挂着您,不知您身子可一向安好?”
李舜请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案前,道:“器崖利薮,案牍劳苦,怎及尊翁幽人逸士,观鸟赏花这般自在,二十多年前,我与尊翁不但是同科进士,还定为昆季,老夫运势稍好,一甲第三,忝列骥尾,尊翁名次稍后,却一直未能候补到实缺,如今在家中整齐门内,提撕子孙,老夫真是万般羡慕呀。”
梅荨没有落座,只立在案侧,道:“家父谈起世伯时,总是喟叹自己一世无为,同是黉门中人,却不像世伯鉴达治体,经纶博雅,做得朝廷栋梁,治世功臣。家父常说,虽然目下家赀略厚,可治商之事,终非正道。”
李砚云笑道:“世伯太谦虚了,只要是骨头里挣出来的钱,就做得骨肉,没有什么正道歪道之说。”
李舜吃了口茶,道:“老夫在京中忙于奔竞,也是多年未曾与尊翁联络,只记得他当年进京会试时,已育有一女,不知世侄女是哪一年的,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姊妹?”
梅荨的唇角微抿,口气却自然:“家姊养到五岁便夭折了,晚辈是宏治元年的,无奈丁口荼寥,至今只我一人承欢膝下。”
李舜还欲开口,却见管家持了张拜帖走进来,他见房中有客,将帖子搁在案上,便退出去了。
梅荨执礼道:“世伯公务繁忙,晚辈就不打搅了。”
李舜点首道:“既然来了京中,就在舍下多歇几日,只怕寒门简薄,怠慢了世侄女。”
梅荨笑道:“世伯言重了。”又执了一礼,方退出书房。
她转到屏门的时候,瞥见管家领着一个穿着劲衣箭袖的年轻男子上了台矶,到书房去了。
梅荨没有过多留意,一径往畹兰居去,走到庭子里时,却见栊晴汗涔涔地跨坐在绣墩上,手里执了把象牙骨川扇,扒着领口扇风。
她扭头见是梅荨回来了,旋即春风似得闪了去,笑道:“姐姐,你去见李舜了呀,跟老头儿说话肯定没劲透了。”
梅荨回想方才他问及自己生辰之事,笑道:“没劲的话才最值得咀嚼,嚼透了方知这里头是甜是苦。”
栊晴抓了抓脑壳,道:“那是甜的还是苦的啊?”
梅荨笑道:“你怎么满身是汗,自个儿在庭子里练功夫了么?”
栊晴翘着鼻子,得意地笑道:“他们府里头的小幺儿们知道晴姐姐我武艺高强,全都过来拜师学艺了,嘿嘿,我就勉为其难一展身手咯,他们都是些厨役,平日里搬框挪菜的,身板倒还不赖。”
梅荨笑搂着她进了屋子。
栊晴蓦地“哦”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茜色帖子,恍然道:“方才小丫鬟送来的。”
梅荨展开笺纸,掠过一遍便合上,轻搁在了一旁。
栊晴好奇地眨眼问道:“谁的帖子呀?”
梅荨望向花影深处,道:“荣王。”
再过一日,永淳长公主就要向宏治提李砚汐的亲事了,梅荨把侧王妃替换下的那套衣裳送回王府后,就一直在等着荣王的帖子,如此一来,她去王府便顺理成章了。
翌日用过早饭后,梅荨便与栊晴一齐去了荣王府。
王府大门是五间三开的兽头朱门,上头覆着油绿色的琉璃瓦,门前一对儿石狮子,正前方的隔街上有一道团龙五彩云纹大理石一字影壁,沿街是一排倒座,后头一个大庭院,专供王府亲军驻扎之用。
入了雕毗卢帽的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北边走去,中间是一个穿堂,转过沉香木嵌螺钿的大理石大插屏,便是正院,往东穿过一个月亮门就到了东跨院.
院子里正开着碗口大的白玉兰。
梅荨与栊晴被迎到了前头的花厅里。
厅子对门的墙上挂着四副梅兰竹菊没骨画,下头置着卷口牙子亮格柜,上面摆放着各色磁器,临窗是一个松石竹鹤豆青地五彩大花瓶,瓶子里插着时新的花卉。
侧王妃正立在明窗前侍弄一盆状元红,见到梅荨进来,忙搁下手中的花剪让茶让座,又捧了刚进贡的虎头糖给栊晴。
栊晴合盘接过,捧着它到院子里玩去了。
一个毓秀慧中的丫鬟捧了时鲜果子上来,梅荨瞧着有些面善,见她朝着自己感激的笑了笑,方想起来她原是那个被李府赶走的丫鬟。
侧王妃婉笑道:“我一直想再添个贴身的丫鬟,就是没有找着合适的,正好这丫头聪明伶俐,我就给她改了个名儿,唤作伴云,让她与宿月一块儿服侍我。”
梅荨刚吃了口茶,就见宿月走进来,道:“王爷下了朝,往这边过来了。”
话音未落,荣王便已跨入厅内,还是那身半旧的荼白色团云常服,腰间一条玉带,清风朗月,芝兰玉树,走入厅中的时候,好似把外头温和的晨光也一齐携了进来。
梅荨握着茶盅的手紧了紧。
上回只是远远地望见他,只觉得他还和从前一样,性子温和,待人谦逊,偶尔会发发少爷脾气,如今近看了才发现,他的眉宇间要比小时候忧郁许多。
当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手中的茶水已快晃出了盅口,她忙搁到了茶几上。
侧王妃起身柔笑道:“这就是上回我跟你说过的梅小姐。”
荣王在看见她的那刻,眸光有瞬间的凝结,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直落心间,待定神再看,却见眼前的人容颜清瘦,疏淡清冷,再陌生不过,那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