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是李老儿带秀荷去了趟大狱,铎乾只不动声色道:“本王便当你所言是真,但你又如何知晓那盐是从福城运来,莫非你竟知道它背后的主人是谁?”
自然是知道,旦一说出来,那个自小骄奢宠惯的二少爷或许就要苦了。然而不说,下在大狱中的便是自己的丈夫。
眼前掠过梅孝廷执扇幽幽浅笑的绝色之颜:“关秀荷,没了你,爷活在这世间又有何意义?”
忽而又换作庚武倚在牢门上的清隽背影,那笔挺脊梁上条条鞭伤触目惊心,是谁造就?
秀荷咬了咬牙,狠下心肠应道:“那盐……是梅家二少爷与张大拿从福城运来。堇州府漕帮帮主疤脸与官府暗度陈仓,疤脸曾邀民妇相公入伙,遭到相公拒绝,后又与福城巨富张大拿勾搭,今次那批盐就是张大拿与他家女婿梅孝廷从南边所运。梅孝廷此人与对庚武过节甚重,对他恨之入骨,却屡屡不能遂意,当日必然趁庚武无暇看管船只之际,把盐袋栽赃陷害。”
铎乾凝着秀荷的表情,见她眉目间隐有挣扎,不像是说谎,便复又挑出疑问道:“你一个妇人家,又是如何晓得了这样多?莫说漕帮与官府勾搭是空口无凭,便是那梅孝廷,他既做的是贩盐的生意,如何又舍得把几十袋盐白白弃了不要,就只是为了栽赃?就算他舍得不赚这笔银子,那岳丈大人也容他这般糟蹋?”
“他就是个不疯不魔的痴人。旦为了能叫我痛苦、为了能把庚武弄死,他什么都舍得豁出去不要。”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秀荷紧了紧手心的帕子,干脆豁出去道:“不瞒王爷,秀荷早先曾与他青梅竹马,奈何梅家设下陷阱骗婚,想要把我昏迷在大少爷房中,陪他飘洋过海治病。后秀荷被庚武所救,梅孝廷另娶了张家小姐,并因此怀恨在心,他与张家岳丈本就是面和心不和……当日因为他的怂恿,导致疤脸将我绑架。雲熹号与张家货船一前一后到达码头,庚武与船上兄弟忙于寻人,并没有多余时间盘查货物,只怕正是那一当口,叫人把货卸在船下。那疤脸亲口对我言及他背后靠山之大,坊间都猜他靠的乃是漕台大人背景,民妇得罪不起,只能请钦差大人做主!”
言毕,仰起下颌濯濯地凝望铎乾,并不躲闪他审视的目光。
李宝财那老儿狡黠多端,派他去南边私访一遭,回来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怕是早就听说和漕台大人有关,贪生怕死不敢得罪。
然而盐道之事乃国之根本,盐若不治,长期损益盈虚,久之必动关国计……今次只怕要大动干戈。
铎乾不动声色地听着,只一想到那个女人把孤女留在世间,被人这样欺负,心间的寒涩便抑之不住。凝着秀荷空落的手腕,叫老桐过去把她搀起来:“说的可是今岁给宫中定制冬衣的江南梅家?”
“是,那梅孝廷正是他家的二少爷。”秀荷并不犹豫。
“你叫秀荷……这名字倒是俗了。是你母亲给你起的嚒,她后来又叫的是甚么名字?去了这些年,倒叫你一个人在世上吃了不少苦头。”
秀荷不理解座上王爷为何忽然转了话锋,且语调落寞起来。然而官大于民,并不好忤逆于他,只得揖了一揖,复在客椅上坐了下来。
柔声应道:“我娘叫子青,名字不是她起的。她原本要起,但阿爹疼我,一定要我叫他所取的名字。娘向来不和阿爹吵闹,便由他叫了这个名字。家里还有一个哥哥,阿爹开着小酒铺,哥哥在瓷窑上做工,秀荷自己也在梅家做绣娘,并没有吃过多少苦头。”
子青……呵,他曾想过无数个她能改的名字,燕回,笙歌,箫落……皆离不开那戏台上笙箫婉转中的唱词儿。怎样就没想到她后来改名叫了‘子青’。她那个死去的婢子娘,名字就是个‘青’字,她学了她母亲的名,是要迫她自己也一样心死嚒。
所以才嫁了人?
——“娘向来不和阿爹吵闹,便由着他叫了这个名字。”
听起来真是尘埃落定岁月静好夫唱妇随啊……到底是怎样的舍得,最后才舍得拉下那当红伶角的身段,下嫁给一个不相干的男人。
铎乾冷沉了嗓音:“那个男人对她好嚒?可是和她一般年纪,他叫什么名字。”
“好。大了十多岁,但他很宠我的母亲,几乎百依百顺。”秀荷莫名不想叫他知道关福的名字。
但铎乾似乎也没有听进去。一句‘大了十多岁’与‘百依百顺’,已经叫他关不住自己的心。
那落日将屋堂打造得一片灰蒙,他的魂魄游走象外,忽然之间便飘入灰蒙暗影之中,又遁回去那个几经梦回的旧时光阴——
他后来也常常想起她,想她怎么就独独爱上了自己。
生就一双桃花眼,少时乃是京城排得上号儿的fēng_liú种子,经他之手的皆无往而不利,想弃便弃,从来也未曾有过失心。她不是一根拧骨,对谁人也不睬嚒?如何竟舍得放下那当红的名声,肯给他这个fēng_liú世子爷怀上骨肉。
老端王一抬轿子坐到醇济王府,蹲在墙外不停不歇骂了一个上午,气得醇济老王爷派人冲到戏班子,当场就煽了她耳光踢她咒她。连这样她都不舍得打掉骨肉……傻啊,他怎么可能真娶她?
告诉她私奔,那也只是一时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