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暗影中慢慢站起一个男子,手执一管竹萧正闲闲吹奏。苏凰讶然出声:“穆公子?”她恍然大悟,想起种种细节,心中已然明了:“怪不得……”
一个长长的尾音悠然回响在空阔寂静的山谷中,百鸟又相继消失在重重树影下,昙花也开始一点点卷拢莹然生光的如雪花瓣。李昭炽微微欠身,望向苏凰的双眸璀璨如星:“微末技艺,愿能博姑娘一笑。”
苏凰折下一朵正含羞凋谢的昙花,眉眼间都是笑意:“若穆公子这样好的本事都只算微末技艺,那天下间岂非‘庸人济济’?”
自从百鸟来朝的奇景过去,园子里便有不少好奇的侍女去缠着李昭炽再一次吹箫引凤,然而李昭炽从来不为所动,逼得紧了,便只说一句:“人多嘴杂,不宜被外人知道,不然又要给大人惹来祸端。”
侍女们听了,也只好作罢,只是一有空便去看他训鸟,聊以慰藉无聊的时光。那些鸟儿有的如云雀,善歌,有的如画眉,羽毛华彩,有的如黄莺,歌舞俱佳,然而最出彩的是几只白鸽。据说那些白鸽能飞极远的路程,风雨不避,只是还没有人真正试过能飞多远。
这个消息从如意嘴里说出来,又通过南春传到苏凰耳朵里,便是另外一种心思。苏凰手上的一针针丝线在光洁的布帛上穿过,不禁有些动心:“南春,你说如果用穆公子的鸽子传信到京城,楚姬和怀柳姐姐能不能看到?”
南春理着丝箩里的丝线,连声应道:“既然说得那么神,试试也不碍事。平常不易动用驿差,若是能成,往后与京里书信往来也方便多了——小姐要不去找穆公子商量商量?”
苏凰只稍稍提了提,李昭炽便满口应承下来:“姑娘不必担心,我每次多放一只鸽子出去,即便有一只半途中遇到不测,也还有备用的。”
待两封信发出去,南春看着三只白鸽冲天而上的矫健身姿,无不崇拜地悄悄对苏凰咬耳朵:“原先觉得穆公子狂妄无礼、不识好歹,现在倒像变了个人似的,即使与段公子站在一起,也是不分伯仲呢。”
苏凰不觉失笑:“穆公子本来就是世家公子,原先是流落街头太落魄,以致心中颇有不平之气,如今慢慢回转过来,应该也是他原本的性子了,自然和珣郎不相上下的。”
两人一边说着悄悄话儿里头走,才发现段瑾正神色凝重地在读一份书信,旁边还放着一节竹筒,是用旧了的颜色。苏凰轻轻地走过去在他对面跽坐,从南春提着的一个胭脂色八角漆盒里端出一碗汤来,柔声道:“天气热,喝一碗凉汤解暑吧。”
段瑾把手上的书信卷好放回竹筒里,接过汤碗,见汤汁浅褐清亮,如一块透明的琥珀盈盈卧于白瓷碗中,又有凉意扑面而来,混着过窗而来的微风,让人满心清爽,食指大动。他拿起汤匙喝了一口,便觉酸甜冰爽,满口生津,笑道:“这真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乌梅汤。”
南春看一眼苏凰,抿嘴笑道:“这汤是小姐采的日出前荷花里的露水煮的,乌梅也一颗颗滤了出来,又在冰碗里搁了好久才拿过来,自然没有不好喝的。”
段瑾把乌梅汤喝完,才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道:“还有一重缘故,你却不知道。”
南春不解:“还有什么缘故?”
段瑾放下汤碗,向南春及苏凰笑道:“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南春不懂得,苏凰却懂,当即便不好意思,嗔道:“珣郎怎么也学得油嘴滑舌的,叫人笑话。”
南春听她这样说,也猜到个大概,心想总不过是两人相好时的情话,便低了头促狭道:“我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小姐不用怕人笑话!”
苏凰正拧了她的嘴来打闹,李昭炽却进来了,因为向京中送信的缘故,苏凰对他格外敬服些,忙起身道:“穆公子请坐吧。”又让南春拿了坐垫过来放到小几边。
李昭炽信步走过去,一眼看到桌上的汤碗,又见南春手边放的食盒,便向段瑾道:“大人真是好福气,时时有人记挂着。”
南春连忙收了汤碗,在一旁坐了,接口道:“穆公子原先也是世家子,难道没有定下一房妻室的?”
李昭炽看向她:“大人不也迟迟未定吗?”他的语气有一丝低沉,“亲母早逝,我又是庶子,所以无人为我做主定下婚事。”他见南春有些尴尬,又自己笑了笑:“其实倒还是好事,不然耽误了别人,现在跟着我也是受苦。”
段瑾听他这番话似乎有消沉之意,便出言劝解:“穆兄不要为往事太伤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后会好起来的。”
南春急忙道:“是啊,公子不要这样想,说不定也有女子心中牵挂着公子呢?”
这样闲话几句,苏凰与南春也便回去了。李昭炽才神色凝重起来,问向段瑾:“京中回信了?”
段瑾把竹筒递给他,肃然道:“陛下认为只不过是普通的边防调动,不足为虑。我爹也曾上书,但陛下仍然不以为意,觉得是我们太多疑。”
“所以他一兵一卒都未调来?”李昭炽看完信,不由骂道:“真是蠢货!父皇留下的江山,真要败在这个傻子手中了么!”
段瑾叹一口气:“知州大人请求朝廷增派兵马,反而被陛下斥为好大喜功,想要拥兵自重,更有人添油加醋地说,向朝廷要兵马有谋反的嫌疑。——有前头安国公苏家的例子,谁还敢多说一句?知州大人也只好作罢。”
李昭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