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德皱眉叹道:“树大招风,都是我从前太疏忽。如今朝里小人当道,个个眼睛都盯着我,恨不能早日取而代之,什么由头想不出来?”
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来:“国公大人果然骨头硬,到这份上了还能口出怨言,啧啧啧,没这样的胆识,还真不敢犯谋反这样大逆不道的罪!”
苏凰与母亲对视一眼,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看向那个宦官:“公公,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的!从太宗时起,天子一向厚待苏家,先帝更命我爹做辅政大臣。天恩浩荡,苏家唯有竭诚为国,怎么会谋反?”
话音刚落,门口走进的一个禁军统领模样的男子一脸不屑道:“哼,亏你们知道天恩浩荡!”说完,却立马又换了一副脸,做了一个相迎的手势,向门外点头哈腰道:“萧大人请。仔细着门槛,小心些。”
萧明远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到苏文德面前。
苏凰连忙叫道:“萧伯伯,你是不是来救我爹的?我就知道,陛下一定误会我爹了,我爹绝对不会谋反的!”
萧明远笑了笑,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慈爱。他温言安抚着:“你爹和我几十年的交情,他的为人,我自然信得过。”他停下来,露出为难的神色:“可陛下不信,萧伯伯也没有办法。”说着,拿出一幅明黄的绢帛,神色肃穆起来:“苏文德听旨。”
满院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只余萧明远一人站立。在阴沉的云色包裹之下,他的声音显得浑厚又沉闷,一下下敲击在四周又高又厚的围墙上,又被反弹回来,直弹到人里去:“朕以寡德,承嗣丕基,常怀思贤之志。尚书文德枉受先帝遗命,未有辅佐忧勤之举,而暗藏溺奸罔上之心。以姻结同流,欲朋比为奸。蒙蔽天日,阴图神器。悖德若斯,实辜朕望!按覆无爽,何以仪刑朝廷、倡率百官。聊褫爵秩之隆,往就庶人之等。念其父祖之功,不追九族之过,凡其亲近眷属,成年宜皆赐死,余者男子没为官奴,女子充为乐户,全数赀财悉入国库。以明法正,勉尔悔虑。钦哉!”
苏凰看到父亲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就像看戏的时候早早地猜中了戏台上将要上演的结局,所以在结局来临时才会如此从容不迫,视死忽如归。她才十四岁,还不太能明白这道诏令代表的含义,所以她张大了耳朵,满心期望着能从某个人的只言片语里寻到一丝转机。
她听到父亲悲伤而淡泊的叩谢:“庶人苏文德谢主隆恩。”
是“庶人”而非“罪臣”,大概是她父亲最后能坚持的事情,他可以从容赴死,然而这不明不白的“罪”,他扛不起。
然后她听见萧明远依旧和气、甚至带点发自肺腑的难过的言语:“苏兄一去,愚弟的棋局从此便少了一人了。”
苏凰也难过不已,看过去时正对上父亲似笑非笑的眼睛:“一人的棋局岂不广阔?从此满盘棋子尽在你股掌之中。”
她没放过任何一句话,可等来的不是转机,而是更冷的绝望。
苏文德看一眼宦官端过来的毒酒,静静说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挂念,只余yòu_nǚ凰儿尚未及笄,可得一条生路。”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所以出口的话也沾染了苦涩的味道:“愚弟求萧大人一次,请大人务必转告郎中令贺钧,让他照顾凰儿。”
萧明远还未出声,禁军统领模样的男人便冷笑道:“郎中令?本官便是郎中令。”他逼到苏文德面前,有一丝狠意:“大人自己的罪名可要好好儿记着,免得到了地府还做个冤死鬼——‘姻结同流,朋比为奸’,大人以为贺钧能独善其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