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积雪似给万物凝上了一层银白的霜,朱红的院墙被覆盖在下面,透出轻浅的红,枝头淡淡的新绿,彷佛遇雪即化般娇嫩朦胧。
甬道上的雪扫到了路两边,才探出头的太阳一照,雪水渐渐融化,混合着泥土肮脏的褐色。
金钗小心翼翼搀扶着七夫人向前行,身后有个小丫头提着银红缎包裹着的一个小包袱。
七夫人披着深紫色灰鼠披风,脚下踩着高高的木屐,一头黑发挽成个纂儿,戴了几样颜色素净的首饰和一个铁锈红绣玉簪花纹的昭君兜。
“夫人,六夫人还没去探望八夫人,咱们为什么这么着急?”金钗低声问着,她看得出来她家主子并不很喜欢八夫人。
“你知道什么?等到人人都去了咱们再去,岂不是显不出咱们的诚意?再者,咱们干嘛事事要看六夫人的脸色?”七夫人面上说着,心里却是肉痛不已,她可是拿出了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上等官燕。
路上有扫雪的小丫头,冻得鼻青脸肿,向七夫人请安。
七夫人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
等到离小丫头远了,金钗才开口试探道:“咱们……是不是,不回安康了?”语气明显含着兴奋。
自来在京城英国公府这样繁华的地方住惯的人,别论七夫人了,连丫鬟都瞧不上安康那个三进的小院子。住得挤不说,那里地处偏僻,没什么好东西,又赶不上京城一带的流行。
她这次回来,就有旧日的姊妹们笑话她们的衣裙式样布料不时新。俱是去岁的旧款了。害她连着几天懒得出门,以免遭人耻笑。
七夫人眉心一簇,恨声道:“眼下还做不得准。之前老太爷捎来的信中一再嘱咐我们过完年就回去,不许留在京城……他自己乐意呆在那乡下地方也罢了,凭什么缠着我们不放?
何况咱们在京里,一应吃用全在府里,花不到咱们一个子儿。在那,缺了少了什么还得自己赔银子进去……反正,我是绝对不去了。”
一开始过去,七夫人尚有几分新鲜感。日子一长。想起京城的好来,满心要回来,撺掇了七爷几次,七爷倒是与她一样的心思,奈何老太爷不松口。
趁着这次回京,两人也不在二老跟前露口风,偷偷打点了贵重的行礼,暗暗搬了回来。
六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自不会戳穿他们的把戏。回头到安康,她只说两人不肯跟她回去,又能如何?
七夫人之贪财连金钗都看不顺眼,嘴里却笑吟吟道:“还是夫人虑得周到。咱们往后住回府里,眼看着这家要由八夫人当了。的确该与她亲近些……”
难怪今儿一早,七夫人破天荒地叫她把珍藏的燕窝找出来。只是,这么点子小东西,哪儿能进得了八夫人的眼。据说听荷居里的摆设皆是前朝古物,至少再添上一两倍吧。
进门。有个身穿松花绿绣淡黄月季绫袄的小丫头迎上来,面容姣好。身段修长。尤其身上那件设色清雅做工精致的小袄,将她衬得越发多了几分颜色。
七夫人打量了一眼,登时诧异得问道:“你不是捧玉吗?”
她记得,捧玉并不是齐悦瓷陪嫁的丫鬟,而且只是个府里最下等的粗使丫头,竟也打扮得这么出挑。
“奴婢正是,七夫人里边请。”捧玉低头应道。
“这衣裳倒衬你的人品。”她嘴角一撇,赞扬的话听在人耳里一阵不舒服。
捧玉一顿,欢喜笑道:“是我们夫人赏得……这是夫人旧年的衣裳,如今也不穿了,前儿让几位姐姐寻出来,赏了我两件,我改了改甚是合身,别的姊妹们都有……”
七夫人不免惊奇,听荷居下人之多不下于锦含堂,大小也有二三十个。若照捧玉的话,人人得了,那得多少衣裳?这齐悦瓷可真是个出手散漫的人,连个下等小丫头也赏这么好的衣裳穿,简直糟蹋了。
将自己屋里的人打扮得那么好,难道她不怕国公爷见多了有心?果然是个没娘教的丫头片子,什么事不懂。
这么想着,仍是一阵嫉妒。
到了门口脱了木屐,早有画枕接着,请到正厅落座。
七夫人按耐住心思,堆上笑脸问道:“你们夫人身子可好些了?早上太医是怎么说得?好端端的就病了?”
画枕亲自奉茶,眼里浮上焦急之色:“昨儿后半夜,夫人突然开始发热,唬了我们一跳。天未亮,爷就命人去请了太医来瞧,说是前些日子操劳太过,身上正虚着,加上近几日时气不好,感染了风寒。
……开了方子,才吃了发汗的药下去。我从里边出来时,夫人刚刚躺下睡着……”
她把话音拉得长长的,暗示七夫人。
七夫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拦着不让她进的意思了?
她不是吃饱了撑着的,来瞧她不过是为了日后的好处。但正主儿不见,几个丫头能成什么事,这份心意难免打了折扣,只怕白白赔了东西。
她又恼又恨,却不能在这发作,只好强笑道:“我原是听说八弟妹病了特地来瞧瞧的,如今她既然睡下了,就不进去打搅她了,免得闹起她来着了冷风,反是我的不是……你替我致意吧。”
画枕忙道:“要不奴婢去给夫人回一声?”
她脚下不动,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七夫人。
七夫人咬牙挡道:“罢了……改日我再过来……这是一点子燕窝,是上供的好东西,最是滋补养身的,给你们夫人补补身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