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暮雨端着两盏茶上来。
“老太太为人和善,对下人素来赏罚分明。”管妈妈见她会说话,面上的笑愈发浓了。
她上身穿一件银朱色厚绸的灰鼠袄,下着黛青色圆点纹样棉裙,纂儿梳得光溜溜,戴一支镶珠宝塔形金簪和赤金蝴蝶压发。虽不富丽堂皇,倒也是大户人家老妈妈的气势。
周深家的艳羡又不屑,再有老太太撑腰,也不过是个寡妇。一把年纪了打扮着给谁看。
嘴里笑吟吟奉承:“可不是,我时常说咱们府里的下人有福气。遇上了好主子,从不朝打暮骂的……”
“正是你这话,”管妈妈话锋一转,眯着眼笑道,“你今儿去听荷居了?夫人她是怎么说的?”
她放下茶盏。神情端肃起来。
一路行来,周深家的已经在肚里打了几十遍的腹稿,终究不如意。心里懊悔不已,为了在老太太跟前博得脸面。不惜抢着当这回先锋,谁知,她满心拟好的诉苦与无奈。全打了水漂,被个小丫头歪缠了半日。
回去后,她自己亦是想过了,显然这是夫人知道她的来意后故意晾着她,要她知难而退。回头该怎么还得怎么。即便她明日再去,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这位小夫人,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啊,亏了她之前以为她小,无父母教导。好欺负……
“嫂子,夫人忙得很。没时间、、、”她聂诺着,有些说不出口。
自己好歹是府里数十年的下人,算是有点体面,这朝,却是自打了嘴巴。
管妈妈如何不清楚,早听到了风声,却诧异道:“什么?我恍惚听说你在听荷居呆了半日,竟是不曾见到夫人吗?”
周深家的又羞又恼,臊得脸皮紫涨,吞吞吐吐解释道:“我去之时,夫人还没从二夫人院里回来……后来歇了半个多时辰、、、接着是大小姐去给夫人请安……爷来了。我见夫人这般忙碌,不好为着这么点子小事去再劳烦她……”
她管着针线房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族里的规矩门儿清,反正既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那哪些人得罪得起哪些人不敢得罪都要心里有数。
老太太不用说了,比如二夫人她是万万不会怠慢的,三夫人偶尔可以得罪一二,佛爷似的人不会与你计较,四夫人最好别给她挑刺的机会,五夫人不怕……新来的八夫人,未来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只怕是眼下大部分管事有心要试探底细的对象。
将来要在她手底下领差事,总得对她的性子为人略知一二。
所以,明知她那样做是给管妈妈当枪使,她也乐意,可惜,她忘了枪打出头鸟的古例。
“夫人事多,咱们做下人的就要多给她分忧,你说是不是?”管妈妈自不会明着不给她脸面,“你若实在忙不过来,我替你在老太太跟前打声招呼,春衫的事可以缓一缓,左右还早着呢。
下人年下的冬装却不能耽搁,毕竟,再过半个月既是大节下了,大家穿得齐齐整整的才是府里的样子嘛。”
“多谢嫂子,全凭嫂子帮着裁度。”周深家的忙起身要拜下去。
管妈妈赶紧拉住她,嗔道:“十几年的老姊妹了,说这些作甚?不过,你命下边的人手脚快些,切莫耽误了,老太太还不知此事呢。不然,才有的饥荒打!”
她一句话撇清了老太太的干系。
周深家的暗暗气忿,老太太知不知,大家心里有数,奈何一旦出了事,少不得往他们下边的人头上推。
若不是有管妈妈私下传达老太太的意思,她怎么敢耽搁新国公夫人的事,不是自己找死吗?
“夜深了,我也不留你,一会子角门就上了……”
周深家的辞了管妈妈,快步回去,寻思着大家拼两天,衣服也得了,赶紧送了出去吧……
望着周深家的远去,管妈妈随手关了门,向前面行去。
内室里,点着甜甜的百合香,暖气一烘,越发甜腻。
念双穿着松花绿绣缠枝杜鹃花的对襟褂子,跪在脚踏上给老太太按着腿脚,显得清秀而文气。叶蕊坐在对面,挨着炕桌低头写字。
烛影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有淡淡的红晕。
“明儿白天再写吧,沤坏了眼睛。”老太太睁开眼,微微笑着。
“还有几个字就好了,”叶蕊抬头轻笑,手下不停,“三月就是老太太大寿,侄女儿在佛前发了愿的,要写满一千遍心经,待老太太寿辰这日散给寺院庵堂百姓,给老太太祈福。”
管妈妈掀帘而进,笑道:“到底是表小姐知老太太的心意,更是表小姐孝顺……老太太先还与我说要找人抄些经文,又觉得找人抄不诚心,这却好了。”
“你来了。她身子弱,熬夜给我抄经,我于心何忍。”叶老夫人摆手示意念双退下,换了个姿势歪着。
“不如,请八夫人帮着抄些……”管妈妈上前熟练地给她捏着肩膀。
闻言,叶蕊手上一窒,咬着下唇。
她辛辛苦苦想出这个给老太太贺寿的法子,怎么容得别人与她一同分享,何况还是她。
叶老夫人彷佛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笑道:“她是名门世家出身的小姐,字不用说定是好的。只是有多少事等着她去料理,我也不好再给她添麻烦,找几个识字的丫鬟,没事时抄上几遍,也罢了。”
“老太太一片体谅之心,想必夫人一定能领会。”
叶蕊终于抄完了,让丫鬟帮着把纸晾干。
“行了,你快去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