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淡淡一笑,“最宠信他么?这可不见得。”
张嬷嬷见柳氏松了口,连连追问:“为何不是?”
柳氏沉默片刻,方缓缓说道:“皇上乃九五之尊,谁敢猜测他的内心?皇上自己也把真实的想法藏得远远的。宠信这个东西是双刃剑,一朝得宠,身后有多少双嫉妒的眼睛盯着?淮南伯毫无根基,原本是浮萍般的人物,宠信越多,越是将其之于炭火上烤。他在宫里吃的暗亏还少么?若少惹人眼红,他的日子可能还好些。”
张嬷嬷不服,言道:“按照夫人的说法,那失宠的反而比得宠的更得皇上眷顾,如果是这样,那先皇后就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了?”
柳氏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目光悠远,像是在回忆过去,“先皇后与皇上是结发夫妻,在争储位时被人暗算,没了生育能力,好容易熬到皇上登基。逆王谋反,把皇后娘家灭了全族。从此,先皇后就成了孤家寡人,上无娘家扶持,下无子女撑腰,空有皇后的名分。“
“皇上只在初一十五去瞧她,谁都觉得皇后失宠,可事实上,这是皇上为保护皇后,无可奈何的法子。当时皇上刚刚登基,那些拥立有功的权臣纷纷将女儿送到宫中为妃,一个个争宠斗狠,什么龌蹉的法子都使得出来。皇上怕祸及先皇后,就故意冷落她——横竖一个没有子嗣的失宠皇后,对宫中诸妃是没有威胁的。”
“等她们斗得两败俱伤时,皇上的宝座也稳了,有了自己的心腹,就开始对那些仗着有拥立之功跋扈的权臣动手。”柳氏冷冷的说道:
“仗着宠爱和子嗣,曾经对先皇后不敬的妃子们,谁有了好下场?淑妃满门抄斩,赐白绫自尽;丽贵嫔打入冷宫,父亲被发配千里,死在半道上;还有贤妃,以为自己有两个儿子,胆敢觊觎皇后之位,如今疯傻软禁在宫里,她父亲丁忧之后就赋闲在家,皇上早就暗示了史部,永不起复。”
张嬷嬷呆了半晌,方道:“皇上他,喜欢秋后算账呢。”
柳氏黯然道:“只可惜先皇后,早年身子亏损得厉害,再怎么调养也无济于事,早早的去了,皇上本事再大,也不能改命的。淮南伯为何受宠?只因他还是教坊司一个普通乐师时,先皇后极其喜欢听他击磬,尤其是犯了头疼疾时,听到他的磬声,先皇后会觉得纾解不少。皇上爱屋及乌,每当思恋先皇后,就叫淮南伯击磬,所以男宠之事,实乃子虚乌有。”
张嬷嬷啧声道:“我也听过淮南伯的磬声,确实美妙,可也不至于神奇如斯吧。”
柳氏说道:“你听的是声音,他人听到的是夫妻情意。”
张嬷嬷叹道:“如此说来,皇上对先皇后是深情,但是,对争宠的嫔妃们,却是大大的无情。”
柳氏若有所思道:“这世上最无情的事往往是最有情的人的做的;最无情之人,也能做最有情之事,各有各的缘法罢了。”
归田居正上演着白头宫女在,尤坐说往事的大戏,东篱院两个小萝莉吃罢中午饭,颜如玉见眼睛还未全好,又赖在睡莲房里睡了个午觉,下午起来揽镜自照,一双眼睛好歹恢复了原样,这才辞别了主人归家。
颜睡莲送了颜如玉至垂花门外,转到归田居打算蹭一顿午后小点心,一进房门,就听到柳氏在和一少年说笑的声音。
打帘子的张嬷嬷附耳说道:“是送樱桃的霄哥儿来了。”
颜睡莲点点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打扮还算得体,便径直走了进去,张嬷嬷朗声笑道:“九小姐来了。”
柳氏摇着素面团扇,“这人真是经不得惦记,刚说起你呢,你就来了。”
睡莲站定,敛衽行礼,“宁宵哥哥好。”
一个穿着圆领宽袖青绢襕衫、头戴玄色儒巾、腰系蓝丝绦、约十六七岁,眉眼有些腼腆的少年站起来,整了整衣襟,拱手长辑还礼道:“睡莲妹妹好。”
此人便是为感谢睡莲帮忙修缮房屋,往颜宅送新鲜樱桃的少年,十七寡嫂的独子颜宁霄,大燕国服制严格,这襕衫只有中过秀才的才有资格穿,颜宁宵家境贫寒,出门拜访无论酷暑严寒,基本都是一套襕衫。
主客见过,睡莲又朝柳氏施了一礼问安,乖乖的坐在颜宁霄对面的玫瑰椅上,丫鬟上了茶,她熟稔的用盖子撇撇茶沫,饮了半口,轻轻放下,一丝声都不出。
柳氏和张嬷嬷相视一笑:平日里不管睡莲多么胡闹,只要她见了外人,必定是最最懂规矩的那个。
这场面有些冷了,颜睡莲接着刚才的话题,嫣然一笑道:“刚才婶娘和宁霄哥哥在说我什么呢,若是好话,就继续说下去;若是不好,哼哼,我可不依的。“
颜宁霄忙道:“刚才和婶娘说,我家院子里的樱桃果已经摘尽了,今天送的是最后一茬,婶娘说睡莲妹妹最爱吃那甜樱桃,如今没了,不知该怎么伤心。我说无妨,再过几日,桃子就熟了;即使桃子结完了,石榴子也红了;到了冬天,还可以去挖野荸荠,总之在这成都城,一年四季都能找得到新鲜好吃的水果。”
柳氏道:“贤侄有心了,只是如今你要温书准备今年的秋闱,那些桃子石榴荸荠什么的我打发下人们上门去取就是,你回去和你母亲说,得闲了来我这里坐坐,我们都是老姐妹了,不用每次都要先下帖子的。”
颜宁霄和寡母深居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