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一下子老泪纵横,枯槁的手掌死死抓住陆嬷嬷的手腕,眼神满是期盼与希冀:“我就知道老二家的是个真心孝顺的——快!叫老二家的过来,把我的小孙孙也抱过来!”
被王老太太突然的动作弄得手一抖,碗中满满的药汁稍微洒出了一点,陆嬷嬷忙搁下手中药碗,唤旁边的福儿近前收拾,便劝道:“老太太放心,二奶奶与丛哥儿在船上呆了十几天,正是累得慌,现下里只怕得休息一会儿!您呀,先喝了药,将身子养好了,到时候把仁哥儿、丛哥儿一同召在身前瞧着,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你说得对,说得对……”王老太太喃喃自语,目光倏忽便黯淡下来。原本王仁在她身边养得好好的,读书也总是被先生夸奖,谁想这一病倒,王何氏便借口担心过了病气,将仁哥儿给接了回去。说起来,这王仁也是狠心的白眼狼,祖母病了足足一月有余,被母亲王何氏三言两语一吓唬,他竟是丝毫不曾踏足于祖母上房,只闹得王老太太又是气又是怨,却将错处尽数堆在了王何氏的头上。
陆嬷嬷见她听进去劝,忙将先前未喝尚且温热的汤药端过来,喂下去后又送了几个蜜饯果子下肚,左哄右哄,才将老太太的思虑打消。药性起来,她方才沉沉睡去。
“嬷嬷辛苦了!”吩咐几个小丫鬟在床边守着,福儿轻手轻脚地扶着陆嬷嬷出了门,压低声音,满怀感激地笑道。
转头看了一眼,陆嬷嬷那满是褶子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无奈与担忧:“福儿,老太太素来看重你,她这身子——”
福儿心领神会,点点头:“嬷嬷安心,福儿知道轻重,这事儿不能传出去的,自然就会把它烂在肚子里!”其实王老太太的情况压根就不似陆嬷嬷所说那般简单。她年轻时因为王老太爷的冷落压制,前面两次坐月子都受了些亏待;后来掌了家中大权,看着精神健朗,其实不过是那些补品药物给堆出来的假象罢了!
只是如今这会儿,真实情况根本就不能说出去。难不成要叫外面人议论王家大爷将母亲气死?再出个几十年前那种事儿来,阖府上下都得遭殃!还是能瞒多久是多久吧……只愿库房中那几只百年好参能起些作用。
陆嬷嬷只能如此祈求。
在金陵老宅中呆了几天,史清婉只觉得别扭得很,浑身都不得劲儿。王氏宗族人口多,还有那些连了宗的人家,虽说她并不熟悉,然而关系近的几户却还是得一一拜访,随着母亲外出几趟,连小丛箴都不大悦意,毕竟谁都不想被一群聒噪又心思不正的女人捏来捏去好么?
早起后便要去往上房侍奉汤药饭食,王何氏仍旧借口生病闭门不出,这活儿自然要落在史清婉身上。所幸小丛箴对史清婉素来黏糊,王老太太虽说喜欢孙子,可是真要她亲身上阵哄孩子却是不会的,因此,面对小孙儿泪眼朦胧,她只能免了史清婉的这份差使。
如此一来,除去刚开始几日需要出门拜访亲友,之后便每天带着小丛箴往上房去两趟,用膳之类的还是在自己院子里,日子倒也勉强算得平淡安适,并没有史清婉原先想的那般会有围观正室与姨娘交锋的场景。
说起来,王子胜正为了自己当日对母亲咆哮的行为而愧疚伤怀又后怕不已,又被水云银月两人缠得过了,哪里有机会去管其他事儿呢?自然是两边都安生下来了……
现下里,王老太太对史清婉那是打心眼里一百个满意,有对比才有差距,王何氏的躲避与史清婉的孝顺一比,那可真是天差地别!
……
“老二家的,你今儿怎么神魂不定的?”王老太太被史清婉扶着坐起来,瞧着自家二儿媳心不在焉地瞧着窗子外面,连身边小丛箴的咿咿呀呀都不管,心生疑惑地问道。
史清婉转过神来,有些不大好意思:“老太太——外面不是都说成羌战败了嘛,儿媳便想着,不知道二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她没说出后半句来,早些赶回来,还能再与你多呆几日。
陆嬷嬷苦心竭力隐瞒的事情,在史清婉面前分分钟便无所遁形。史清婉看得出来,王老太太的寿数,怕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虽然王子腾被王悦宁弄了个心灰意冷,可是史清婉看得出来,对于王老太太,他心中还是有着濡慕敬爱的。
提起远戍边境的次子,王老太太也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临到这会儿,还得记挂着儿子;家里儿子才一点点大,他也舍得狠心离了家?!便好好安生在家过日子不好么?”
这话史清婉听着不像,却是反驳不得面前之人,抿着嘴轻轻笑了笑,将话头转开:“老太太今日可还要吃那枣泥山药糕?昨儿您说好克化就是不甜,回去儿媳便让绣茗往里面试了,做了两碟儿出来,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正好这会儿能吃呢!”
闻言,王老太太哪里还记得讨论的话题,点点头,有些迫不及待地应道:“拿来给我尝尝!”
站起身来,史清婉颊畔漾起两个小梨涡,嘴角一勾,却是如三月春光荡漾。不管她从前偏心也好固执也好,如今也就是个心软嘴硬、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了,自己便是对她好些又如何?便当是为丈夫、儿子积些福报吧!
从小厨房出来,史清婉不假人手,胳膊上挎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掐金累丝五彩食盒,里面装着点心,汤药,另加一碗熬得水油油匀溜溜的鸡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