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慕玉的声音实在太过尖锐,睡在旁榻上的翡蓝被唬了一跳,差点没掉下榻。
翡蓝揉了揉眼睛,迅速地起身,一边点着蜡烛,一边问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罗慕玉后背全是冷汗,她牙关发颤,慌乱地道:“阮轻楚是骗子,他竟然,竟然……自刎……”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那声音竟带了一丝哭腔。
翡蓝急急忙忙点了蜡烛,关切地凑了过来,却见灯光下,罗慕玉泪水直下,双目空洞,小脸遍布惊恐之色,整个人仿佛丢了三魂七魄般。
“姑娘莫怕,梦都是假的。”翡蓝拍了拍罗慕玉的肩膀,眉眼间的却隐隐透出着股担忧。
罗慕玉捂着抽痛的心口,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哭道:“我心口痛,好痛。”
“姑爷福大命大,不会有事,姑娘莫要担心,你仔细想想,姑爷那般聪明,怎会寻短见呢……”翡蓝小声劝着道。
如此作想,也对。
罗慕玉委屈地揉了揉眼睛,嘶哑着声音道:“他向来是别人吃亏,自己也不愿吃亏的主儿,若是令我知道他伤害自己,这辈子,不对,下辈子也不原谅他!”
“嗯嗯,姑娘说的是,届时定要狠狠训姑爷一顿!”翡蓝帮着腔儿,一下一下抚摸着罗慕玉的脊背。
罗慕玉喝了几口茶后,在炕上翻滚了一圈,怎么集中精力都无法入睡,别无他法之下,只好披了一件衣裳,外罩一件披风,从厨房拎了一坛酒,独自来到宽阔的城墙上。
她抱着酒坛子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天空血月,心中的担忧犹如开了匝的洪水,滚滚奔涌而下,收都收不住。
正在此时,远方传来一阵柔而婉转的箫声,曲声哀哀戚戚,凄凄惨惨,如泣如诉,仿佛解读着无尽的思念和哀愁。
她的思绪随着苍凉的萧曲飘远,回忆起曾经的美好过往,再望向如今苍凉而破败的大城,顿时泪流满面。
前日羯人大举来犯,城池破损出一道缺口,引得羯部人蜂拥而上,梁横率一队精锐誓死抵抗,差点没了性命。
如今罗慕遥方才好了一些,梁横又躺了回去,罗慕玉一个头两个大,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将领伤的伤,死的死,整座城仿佛笼罩着一股死气,令人想要窒息。
她孤身一人蜷缩在角落,全身冰冷。
一个人,一座城。
随着箫声逐渐转向悲痛欲绝,罗慕玉不自觉地站起身来,站在墙边,抚摸着城墙上的城洞,一时哽咽,竟然哭出声来。
她望着城外苍茫之景,眼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惶惶而未觉,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二姐,你在哪里……”
她曾无数次劝说自己,她快撑不住了,干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待她望见城内的老弱妇孺,又会忍不住,拼命地将自己忙于公务之间,好似这样做,才能安慰那颗孤独寂寥的内心一般。
罗慕玉捂着心口,怔怔地望向远方,她所做的这一切,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直到最后,二姐生死不明,大哥重伤,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独留她一人承担千万人性命。
若是她再强大一些,是否事情会有所变化?
她在心中不停地责怪自己。
若早知晓事情会变成如此,她便会更加努力习武,为龙翔军增添一份力量。
若早知晓最后只剩她一人,她便会更加悉心研究古籍,怎会如同现在,只能采用保险战术,不能出城与羯人拼死一搏。
迷离之际,她拎着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
冰凉的酒水,混着眼泪水一道进入喉中,竟然奇迹般地让她身子暖了许多。
罗慕玉抽抽搭搭地哭了一会,委屈地抿了抿朱唇,抬起右手,以袖拭去嘴角的酒液。
齐朗宇停下吹曲,将玉箫收了起来,他迈步行至罗慕玉身边,将酒坛子给夺了过来,轻声道:“三表妹莫要喝酒。”
罗慕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容:“三表哥还未睡。”
望着她难过的神色,齐朗宇叹了一口气,将酒坛放在身侧,坐在她的边上,道:“我又如何睡得着,今儿,可是中秋。”
“……三表哥。”罗慕玉皱了皱眉,心中顿时怅然,发觉齐朗宇也不容易。
齐朗宇惨然一笑,因为母亲的缘故,他投身行伍,要说一点也不牵挂,那定是骗人的假话。
母亲被囚,妹妹和亲,最爱的人讨厌他,他这辈子,种种阴差阳错,竟无一事顺遂,徒留一条性命,苟活于世。
不过,他很庆幸自己走到龙翔军,得偿孩提时的沙场梦,直到此时,他方才真真正正理解了罗慕英,知晓什么才是问心无愧,如何才能做顶天立地的人。
“三表妹莫要担忧,我看这战局啊,终究是会好的。罗大将军迟早会回来,那依坎的羯部残兵,挡不住反杀回来、聚了各地厢军的罗家军。”齐朗宇不怎么会说话,只有陈列着事实,十分地蹩脚地开导着罗慕玉。
罗慕玉心中虽然难过,却也接受了他的好意,勉强笑了笑:“多谢三表哥。”
无论如何,只要齐朗宇有这份心,便是个好的。他原本是弱质书生,却要往边关受这份清苦,自始至终,毫无怨言,就算罗慕玉有再大的恨,再大的怨,却也在他的所作所为之下,消得无影无踪。
更何况此人没做任何错事,无辜如他,罗慕玉对齐朗宇的感观,早已恢复到八岁那年,那位柔和而又温暖的表哥。<